可,转念却是蚀骨的心虚,自己只是个影子,只是个幽魂,这世上自己什么都没有,他是颜颜的,命运也是颜颜的……颜儿苦苦一笑,原来自己这般无怨无尤,并不是佛主所说的心善,只是自知……自己没有资格怨,没有资格争。
半天不见声响,小草勾低了头:“七七,要争!你难道不怕死?不怕死,你就不会跑了。争!七七,再争一回,好吗?为了你,也为了我!”
翌日清晨,颜儿伺候明曦用膳。
望一眼心不在焉的人儿,明曦蹙了眉:“别怕,她要再来,贫僧还是为你挡着。”
眼眶一酸,颜儿便只想哭,同样的话,娘曾几何时说过,他也说过,苻生也说过,可……“明曦,谢谢你。谢谢你救我,谢谢你……一句不问地帮我。”
明曦闪避般垂眸,余光瞥见她黯然神伤,又终是不忍:“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六尘本就无常,何苦执着?”
深吸一气,颜儿*几欲夺眶的泪水,痴痴地凝着玉白眉宇,他是自己与前尘的唯一一丝联系,命悬一线时,他救赎自己,彷徨无助时,他度化自己,这份亲近不似故人,更似亲人。
“明曦,我们……前世就认识了。今生重逢,是佛主给我最大的恩赐。”话溜出唇的那瞬,颜儿会心一笑,释然,纵是不能相认……泪盈眶,颜儿笑得愈发欢快:“我……去见过雍山的菩提,果真有灵气。”晶莹滑落,颜儿抿唇,禁不住哭腔:“下回……再别傻,再别为我挡剑。我……不值得,你还可以度化许多人,造福许多人。你只用答应我一事,做到了,我便心满意足了。”
微扬的眼角耷拉下来,明曦满目哀色,闷闷摇头。
“若是……把我葬在那棵菩提下。”颜儿搁下瓷碗,别过脸,拭了拭泪,笑道,“如此,我便不会孤单,我会化成许多许多菩提。你诵经,我便当你是为我诵经,你出游……把我缠作念珠,我也随着你云游。我早就想自由自在地远行——”
“嗯——”明曦哽咽,两行清泪直淌,牙关紧咬一瞬,清规戒律、男女之别统统抛诸脑后,一把握住颜儿的手腕,眼神坚毅:“我不会葬你!你若要走,我陪你走。天涯海角,只要我在一日,我绝不容……他们杀你!”
怔住,颜儿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愕住了,竟是呆呆地凝在了当场。
嗖地缩手,眀曦涨得满脸通红,急急阖目,默默喃喃。听不清那梵文经文究竟是何意,颜儿尴尬地低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半晌,才叮咛了一句“好生休息”便逃也般出了屋。
心事重重地行至院门口,颜儿不由住步,只见雅公主领着净空从另一处门入了院。
屋内,眀曦直挺挺地靠在榻上,脸色极是难看。
净空顿在榻前一尺开外,手拨念珠,低叹一气:“佛家弟子五蕴皆空,六尘不染。眀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幽幽抬睑,望着肃然的袈裟,眀曦微仰着头,回道:“凡心所向,素履以往。”
“你……”眉间掠过一丝愠色,精明的眸顷刻敛了敛,净空复又苦口婆心道,“女色者,世间之枷锁,凡夫恋之,不能自拔。女色者,世间之重患,凡夫困之,至死不免。”
“孽缘,随缘,缘缘不断,弟子但求随心。”眀曦铁了心,双手揪着锦衾,闷声低语。
额角深刻几道褶子,净空别过头望房门,回头间,目光凌厉,语气凌然……
净空推门出屋那刻,苻雅已候在院内一炷香时光了。
先是一怔,继而细长的眸闪过一丝光芒,紧绷的面色总算几分舒展,净空双手合十,微微点头:“多谢施主出手相救,老衲替眀曦谢过。”
温婉一笑,苻雅捎了个眼色使开近侍,些许难为情:“住持大师,我……前番捎信,打了妄语,只是不想大师担心。太医说,眀曦师傅的伤万万大意不可。府上看诊方便,大师可否法外容情,允眀曦师傅在此疗伤?”
倒似无半点意外,净空淡然一笑,微微点头,便离去了。
苻雅不曾料想此番求情竟如此顺当,一时竟愣住了,待推门入屋时,脸色又是大变,只见眀曦脸色惨白,神情呆滞,“眀曦,怎么了……”
冷秋,朔风吹得窗棂直颤。颜儿直直地望着煨茶的炭火出神,天越发冷了,第一场雪越来越近了。
“小姐,小姐,瞧,谁来了!”
回头瞥向房门,只见小草领着一袭粉红斗篷进了屋,颜儿急忙起身,尴尬莫名地挤出一丝微笑:“芸儿姐姐……”
“呵……”咯咯一笑,苻芸扯下斗篷甩给小草,撅着个嘴碎步奔了过来,“我就知你迟早会想通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