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玉儿看着他们二人打着哑谜,不知该说什么。见她一脸雾水的模样,隐梅道人笑道:“外面冷,还请皇上贵妃移步后殿,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如今天色已晚还请皇上贵妃早些安置。”
萨玉儿连忙道:“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如今一口一个贵妃,叫玉儿如何受得起?您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玉儿吧。”
隐梅道人望了望宇文邕,见他微笑点头,他才笑着应下。
这晚萨玉儿拉着师父问了很多事情,这些年师父过得可好,可还收了新徒弟,山上的梅花似乎较往年开得更美了,山下小河里的鱼也更多了……他们聊了许多,却始终不敢提及寒冰的事情。
直到萨玉儿准备回到自己房间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句:“师父,害死寒冰的凶手可找到了?”
隐梅道人抚须冥想一刻后叹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既然过去这么多年,何不放下?你若不放下,那么寒冰也无法瞑目。生死有命,因果循环,何苦执着?也许到最后你会突然发现,让你自己迷失的,偏执的人,只有你自己。”
萨玉儿低头不语,师父说的有理,这么多年了,即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即便是她为寒冰报了仇,他也不可能再回来了。见她出神,隐梅道人又道:“痴者纠缠过去,愚者执着未来,智者珍惜眼下。”
“还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希望师父可坦诚相告。”萨玉儿踟蹰道。
隐梅道人点点头。
“当初您救我回来,只道我是采药孤女跌下山受了重伤,那么您可知,我可曾……可曾婚配过?”她小声问,心底极度紧张。
隐梅道人有些惊愕,她终究还是怀疑了。他抚须叹息一声道:“既是过去的事,何苦再追问。”
“此事我真的很想知道,求师父告知。”
“当年听说你曾许配过一人,只是后来那人负了你。救你醒来后,你已是忘却前尘,我也就不曾告诉你此事,想来也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让你将那段痛苦的过去忘得一干二净。如今你已经找到幸福,也就不要在此事上迷惘了。”
她的心犹如坠入冬日里的河水之中,瞬间冰冷。她不曾落红,她果真许配过人,她不是完璧之身,他怎会不知,而宇文邕却从未介意,甚至从未问及。这样的包容,叫她情何以堪!
萨玉儿站不稳,整个人朝椅子上瘫坐过去痴痴道:“那个负了我的人,如今在何处?”
“听说早已走了,不知去向。”隐梅道人蹙眉道。
“此事……此事……皇上可知?”她的声音细弱蚊蝇,问出口时泪已婆娑。
隐梅道人叹息道:“在你们成婚之前我便告知,皇上待你情深似海,即便知道也从未改变过迎娶你的心意。玉儿,听师父的话,过去的就让它随风而逝吧,为师之所以以实相告,是希望你能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与皇上白头偕老。”
她慢慢起身,突然跪在隐梅道人面前哭道:“师父对玉儿的恩情,玉儿永生难报,若不是师父将玉儿的性命救回,玉儿怎会遇见皇上,怎会有今日的幸福。师父,大恩不言谢,请受玉儿一拜!”说着,她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隐梅道人叹息间将她扶起来叮嘱道:“此后,为师望你能够彻底放下过去。不要苦了自己,苦了他人。”
萨玉儿用力点头,泪水还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回到房间时宇文邕正坐在桌边写字,何泉在一旁恭敬候着。放下笔,他将信笺折好递给何泉吩咐道:“告诉韦孝宽,此事必定尽心办理,突厥那边可有消息?”
“皇上,听韦大人派来的人说,突厥可汗近日同齐国往来密切,齐国再次派遣使者出使突厥,还备上了大量的聘礼,想要迎娶突厥三公主,只是不知为何突厥可汗迟迟未曾同意。”
宇文邕蹙眉长叹一声道:“去吧。”
他心底自然清楚为何,怕是阿史那玉儿对自己还是难以忘情啊。当初燕都对自己说的那番话,若不是阿史那玉儿的意思,他堂堂可汗怎会主动提及联姻一事。况且,阿史那玉儿看他时的目光和笑容皆是陷入爱恋女子的表现。
许是过于沉思,萨玉儿伫立在门口那么久他都不曾发觉。只是整个人朝椅子上靠去,闭紧双目蹙眉思索着对策。
见他这样疲惫的模样,她既心疼又愧疚,想起刚刚师父所说的话,萨玉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轻轻地将宇文邕揽入自己轻柔的怀中,他的头靠在她的衣襟上,没有睁开眼却微笑道:“怎么了?”
萨玉儿牵起他的手朝床榻走去,一边替他更衣一边道:“自从回宫后,你总是有意无意地露出愁容,可是朝廷上的事情让你烦心了?”
他叹口气道:“一日不除宇文护,我便一日不能心安。”
“此次兵败,让你的势力大不如前。你可想好了对策?”她问。
“如今之计,唯有隐忍待发,静观其变了。”
“宇文护阴险狡诈,我也对他素来行事之风有所耳闻,自古以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今他正处于鼎盛之期,你自然不可同他抗衡,只是世上之事如何说得准,今日他风光在朝,保不齐明日不会沦为阶下囚。”萨玉儿安慰道。
宇文邕目光如炬地望着她,淡淡问:“那依夫人之见该如何?”
“宇文护忌惮于你的只是兵权,如今他权倾朝野,若要谋逆也是有资本的。只不过,他轻易不会如此。”萨玉儿幽幽道。
“哦?为何这样说?”
“若宇文护有谋权篡位之心,今日龙椅上坐着的就是他了。虽说先帝曾留下口谕传位于你,由此可见,宇文护在意的不仅是兵权,他更在意的是不愿背上千古骂名。他是想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你说的没错,这些他确实忌惮。”宇文邕拉着她的手坐到床榻上说道。
“只可惜宇文护行事刚烈,从不给人留下退路,总要以武服人,这便是他最大的弱点。他若是以武服人,那么将军便要,以德服人。以仁德治天下,同齐国战败在我看来倒也未必是坏事,如此一来可以让宇文护暂时对你放下戒心,二来也让我们看清了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只要大力发展国力,害怕没有强盛之日吗?”萨玉儿的一番话听得宇文邕瞠目结舌,他从未想过萨玉儿整日躲在后宫之中竟会有这样的见解。
“夫人所言极是,国盛则兵强!”宇文邕赞叹道。
“若要除掉宇文护,我倒有个想法。”萨玉儿微笑道。
“说来听听。”
“宇文护如今位高权重,但凡他瞧着不顺眼的臣子皆除之而后快,如此一来,便会暗种下祸根,世上最难揣度的便是人心。那些大臣虽然表面畏惧于他,可是心底却都巴不得他早点死掉才好。将军大可利用同宇文护交恶的大臣,与他们暗地相交,再图大业。”萨玉儿的话完全说到了宇文邕的心底,听得他入迷。
见他不言语,只是笑着望着自己,萨玉儿才觉得自己失言了,内宫不得干政,这是自古以来的训诫,如今她这样毫不避忌地同皇帝谈论政事着实不妥,不由得面色微红低头小声道:“我逾越了。”
“你是夫人,我是将军,我们夫妻二人谈话何来逾越一说?我只是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见解,而且你的主意也正是我所想。夫人,我越发觉得,你是块罕见的稀世珍宝,竟被我有幸拥有。”宇文邕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说道。
他竟这样形容她,稀世珍宝?一个许配过人的女子,于大周天子而言竟是稀世珍宝。萨玉儿痴迷地望着他深邃如潭水的眸子道:“其实,你知道的,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好。我脾气差,武功差,没有家世,没有背景,什么都没有,就连……”那句完璧之身险些被她脱口而出。
宇文邕猝然低头吻住她的唇,轻柔而又霸道,萨玉儿的脑海中只有他的气息,她从未像今日这样自卑这样不知所措过。泪水很快溢满全脸,她哭得极伤心,双手死死地抓住宇文邕的衣袖不敢放开,她怕一放手,眼前这个男人就不再是她的了,她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好端端的哭什么?谁惹你不高兴了吗?”宇文邕连忙擦去她面上的泪水道。
萨玉儿摇摇头,强颜欢笑道:“没有,我许久不曾回来,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难免触景伤情罢了。”
“真是傻丫头。”他宠溺地伸出弯曲的食指,在她的鼻梁上轻刮一下,然后搂着她睡去。
这一夜萨玉儿无法入眠,躺在宇文邕坚实的臂弯中,她借着昏暗的烛光仔细欣赏着眼前这个男人。熟睡时的他呼吸均匀,面露微笑,那笑容竟如孩提般纯洁,没有白日的坚毅,没有朝堂之上的果决,也没有时而流露出的惆怅。
她伸出手指,认真抚摸着他浓密黝黑的刀眉,如女子般浓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唇还有轻微的胡茬。她似乎第一次这样仔细的看过他的脸,她以前从未发现宇文邕长得这样俊朗。
“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萨玉儿的声音如蚊蝇般琐细,宇文邕丝毫不曾听见。
她就这样看了他一夜,直至天明。
翌日清晨,宇文邕心疼地看着萨玉儿红肿的双眼,突然有些懊悔带她回来。她只道是突然换了地方睡得不踏实而已,便急忙替宇文邕更衣。辞别过师父后,两人匆匆朝宫中赶回去。
路上,萨玉儿整个人明显沉闷许多。
“等到春暖花开的季节,我们可以再回来。到时候冰河融化,满山芳香,一定很美。”他揽着她的肩膀微笑道。
萨玉儿笑着点头。
马车继续颠簸,马蹄声回荡在车厢内,就如她不安而又乱跳的心一样。
正阳宫内尽是龙涎香的气息。
宇文邕坐在案前一边写字一边对一旁的男子道:“宇文护可有动静?”
“回禀陛下,没有任何异常。”宇文神举低头恭敬道。
“上次朕让你做的事情如何了?”他没有抬头继续边写边问。
“禁卫军始终是宇文护的亲信,柱国将军多数也被宇文护招于麾下,凡不顺从他者皆被处治。”宇文神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