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处。
江晟天步于庭中,花圃之中将阵阵沁人花香递来,让人为之醒神抖擞,隐隐能听蜂儿嗡嗡歌语,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好一派春色。
如此美景,却驱不走江晟天心中郁结。
步履如常走到苑前,如他所料,依然没有往昔的袅袅琴声。
侧在门外,见里面房门紧闭,隐约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在操劳着,时不时唠叨道:“小姐啊,你就吃一口饭吧……”
江晟天想不到时隔数月,李音如依旧没有从当日的创伤之中恢复过来。
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走到门前敲响,听到碗筷放下的声音,萍姐匆匆走来开了门,本来一面愁容,见是江晟天才隐隐有了笑意,将他迎了进来。
“江公子,你好生劝劝小姐吧,她又不肯吃饭了。”萍姐丧气地望着倚在床头的李音如。
李音如神情苍白,眼附哀伤,无尽的惆怅舒展在她的脸上,整个人宛如魂魄离体,终日神不守舍地呆视前方。
“音如……”江晟天怜声叫道,坐在她旁边,心痛不已地看着她呆滞无神的表情。
数月而来,每逢此刻江晟天都定必到访,久而久之二人也变得亲密起来,江晟天也不避嫌地直接坐在床头,端起碗筷,温柔地说道:“音如,不吃饭会饿肚子的。”
萍姐看着李音如今日忽然不愿用膳,心中也觉奇怪。先前江晟天一到来,她便会乖乖吃饭,想不到现在居然一反常态,连江晟天苦言相劝,她也不理睬。
“啊……我想起来了。”萍姐若有所思地说道,“昨晚我听见小姐梦呓,不断地喊着‘如风,如风……’”
江晟天一听,心中又没有理由地一痛,像是被尖锥狠狠地刺中了一样。
“就连做梦,都忘不了那个人吗?”江晟天叹息连连,手忍不住抚过李音如的发端。李音如像一尊木塑一样,纹丝不动。
自陈如风离开那日,李音如便再没说过话。江晟天探访频繁,他自己暗觉微微打动了李音如,让她对自己有所顺从,每逢他一来到,便乖乖地吃饭就寝。有时候他会带些在街上买回来的有趣的小玩意来逗她开心,可她只是冷冷淡淡地接过,虽然不曾言语,但眼波流过江晟天的脸上之时,却多了一层异样之色。
想不到一场梦,就将一切都打回原形。
“陈如风,为什么你在梦中也不肯放过她?”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江晟天心中叫喊起来,两只拳头不自主地握紧。
见李音如不肯进食,江晟天只得一口一口地喂她,李音如勉强肯张开嘴巴,让江晟天将饭菜送进她的口中。
萍姐看到此情此景,暗自替江晟天打抱不平。
他如此对她,偏偏她心中的人不是他。
二人都是痴心一片,只可惜……
萍姐禁不住自叹摇头。
喂食完毕,萍姐自个收拾碗筷去了,房间只剩下江、李二人。
江晟天凝望着李音如俏丽却雪白无光的容颜,心伤若碎。
陈如风在她的心中扎根得太深,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将陈如风从她的心中拔出来。
即使自己再做多少的无谓事,依然不能将她打动。
他知道自己很傻,却阻止不了自己这样去做。他忍不住每天都来看她,偌大的相府之中,根本没有多少人有关心过这样一个孱弱的女子。
“音如,我陪你出去走走吧,现在正值初春,外面风光明媚动人,赏心悦目,比憋在房间里好好多哩。”江晟天尝试着带她出房间散心,但李音如目光呆滞,不应不答,似是听不到江晟天的说话一样。
江晟天挽起她的手,本并不抱多大希望,李音如竟顺着他站起来,江晟天先是一喜,转眼望去却发现李音如已经如行尸走肉般,他牵着她往哪走,她就往哪走。
心中一沉,江晟天权衡一番,依然觉得出外感受阳光会对李音如大有裨益,便强行拉着她走出房间。
阳光和煦,李音如的眼皮被刺得微微一合,里面的阴忧也被阳光晒掉了不少。她的感觉渐渐地清晰了起来,听得见春风阵阵,鸟鸣和畅;看得到蜂飞蝶舞,花草五光十色;嗅得到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她的眼睛开始从朦胧之中变得澄澈,微微的暖意从手掌之中传来,转过头来一看,江晟天正对着她傻傻痴痴地笑着,正握着她的手。
这一刻,李音如终于能够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江晟天连绵的情意。
二人如同置身于仙境之中,这可要多得相府中的下人料理得当,才能营造出如此一派美景。
默默地对视着,李音如眼中如湖面一样,泛起了波光涟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一个人的面目却从她心中深处再一次浮出,令她原本松懈的心神为之一震。
“如风……”
“对不起!”李音如猛然间甩开了江晟天的手,跑进房间之中,重重地关上了门。
江晟天转喜为惊,原本看着李音如快要融化了的目光,还以为成功帮她解开心结,却不料她突然反应如此激动。
茫然地站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嘻嘻嘻……”仿佛嘲笑一样的声音传来,江晟天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心中自嘲之声,回过神来便察觉这把声音是实实在在的。
劲风扑来,江晟天虽未曾习武,但也晓得有人来势凶猛,当下脚步连连退却,眼角瞄到一人影从墙角处跃了下来,双足落在他面前。
眼前这人披着一身蓑衣,头戴斗笠,跟那些塘边捕鱼的渔夫一样,一张俊脸却透着非凡傲气,似乎毫不将事物摆在眼内一样,尤其是他嘴角的笑容,隐隐有着狂放之意。
乍眼看来,这人跟江晟天的年纪相若,双足微弯,身后更是插着两柄手臂长的三叉戟,抱着双臂,目不转睛轻蔑地瞧着他。
“你是谁?”江晟天略略惊惶,若不是见这人没有多大恶意,早撒腿就跑了。
男子拨了拨额前刘海,笑哼了一声,“‘双戟潜鲛’渔正方你都不认得,你怎么在相府混的。”
听这男子报上名来,江晟天“啊”了一声,“渔正方”这名字他有点印象,正是李林甫新招回来的府客之一。
“原来是渔大侠,失敬失敬。”江晟天拱手施礼道。
渔正方调了调斗笠,笑着说道:“阁下想必是相府之中最具盛名的府客江晟天对吧?正好今日相见,我们来过两手如何?”
话一出口,渔正方双手勾后抽出两柄三叉戟,双腿如弹弓蹬起,有点像凌空飞跃的青蛙一般朝江晟天扑来。
江晟天见他来势凶猛,自己又不谙武功,慌忙侧过身去躲避。渔正方却在半空划转身体,两柄三叉戟尖露寒芒,直向他取来。
“我不会武功的!”江晟天双手招架,只觉杀气锋锐疾来将至,却蓦地像长鲸吸水一样化为无形。渔正方双脚着地,收起三叉戟,狐疑地打量着他。
“你不会武功,又为何能在相府之中混得风生水起?”渔正方问道。
江晟天被吓得大汗淋漓,用袖子擦一擦额头,才道:“我只是丞相的谋士,跟一般的府客不同。却只因我天生体格异禀,所以无法习武。”提起伤心事,江晟天不禁黯然低头。
渔正方心道可惜,眼睛骨碌一转,嘻嘻笑道:“不会武功也无妨,如果能做到丞相佳婿,手握重权,比起那些的江湖厮混的人可要好得多了。”
“你说什么?”江晟天怒声道,这才察觉原来刚刚渔正方一直在墙上偷听偷看,将所有他的一举一动都尽览眼中。
“唉,不过人家是堂堂相府千金,你最多也只是一个府客,又怎么高攀得起呢。”渔正方没理会江晟天发怒,自顾自沉吟说道。
听得渔正方所言,江晟天颓然沮丧,“你说得没错,也只有天下盟盟主这种级别才配得起她。”
渔正方瞥了他一眼,正色道:“这倒未必,照我看,李大小姐对你还是有点意思的。”
江晟天猛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瞪着渔正方。
“嘿嘿,刚刚你握着李小姐的手的时候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甩开你,这是其一。”渔正方还没说完,江晟天的脸已经“唰”地红了。
“其二,我看着那李大小姐进房间的时候羞答答的表情,我就知道她对你并非全无情意,只是碍于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时间无法接受你。”渔正方充当行家那样说得头头是道,江晟天的脸涨得愈发通红。
“唉,不瞒你说,她心中尚有他人。”江晟天觉渔正方分析得有理,似乎对于男女情爱之事掌握得甚是通透,便对他敞开心胸,虚心请教。
“嗯,这个我看她的表情也猜得个七七八八,她心中的那个人大概是离她而去了吧?”
江晟天点了点头,听渔正方字字中的,更是令他对他信赖十足,当即将事情来龙去脉全盘道出,只是对陈如风的身份含糊而过。
渔正方听毕,成竹在胸地道:“原来如此!我有一妙法可助你夺得美人芳心,你可要听?”
看着渔正方眉间充满神秘,撩得江晟天心痒难耐,催促道:“你快说!”
见到江晟天迫不及待的模样,渔正方满意一笑,一本正经道:“你可曾听过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七擒七纵孟获的故事?”
江晟天以前曾在坊间听说书人讲述过这一故事,道:“听过。”
“这样嘛,对自己心仪女子也可仿效诸葛孔明这欲擒故纵之法。”渔正方正想学那些有识之士高谈阔论的样子一捋长须,却发觉自己下巴只有细细的胡髭,只得笑嘻嘻地抚了抚下颔。
江晟天这才有所觉悟,“你是说,让我隔一段时间再来找她,而不要频繁地每天都到来?”
渔正方赞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当你变成了她的一个习惯之后,忽地没有找她,她自然就会忍受不了,到时候你再及时出现,便像雪中送炭那样,俘获芳心不是什么难事。”
“雪中送炭?”江晟天觉得他用词不当,胡乱卖弄学识。
“送炭之人是你,送的炭也是你,哈哈哈!”渔正方得意地笑了几声。
得渔正方一番教导,江晟天心怀感激,又生出疑惑,问道:“为何你要如此帮我?”
这问题问得渔正方一窒,哑口难言,想了半天,才干巴巴地打着哈哈道:“没什么啊,只是见你如此苦苦痴恋,不忍心让有情人成不了眷属而已。”说着说着,渔正方将头转过去不让江晟天看见,望着天空,眼中闪过一丝愁色,带着几分晦涩的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