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上, 微子清双手环胸,躲在长生的油纸伞下,瑟瑟发抖, 还不忘诽谤,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缺德的人, 说好了轮回走一趟, 我都下来帮忙了, 你这小祖宗倒好,自己半点记忆灵力也不废,先将狐狸扔了下去, 真是狠得下心。”
长生不急不缓道:“将若体内心魔易怒,他不记得这些事情才能安稳地待在我身侧, 这样也比较容易祛除心魔。而且我这个样子也能多了解些事情, 毕竟三十二天离了我可能就不转了。”
微子清觉得胃疼, 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玄清神君更加无耻的人了,他突然恍惚, 这人本性到底怎么了?可下一秒,人又清楚明白的很。
长生看着下面清寂的古城,突然叹了口气,“这三千尘灰我一点儿都不想沾染,只是终归是我先惹上他的……”
长生这个人很少有落寞之情流露出来, 少有的几次微子清也不见得在场, 因此这会儿看见了心情大好, 整个人都开始神神叨叨了起来, 直到长生人都不见了, 微子清才被雨水打了个激灵,骂道:“你倒是留把伞给我啊!”
烟雨蒙蒙, 路上行人稀疏,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为数不多的摊贩也是匆匆忙忙地打算回家,毕竟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谁乐意在这里受冻。
不知哪家房檐下蹲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太小了,旁人很难注意到,长生执伞走近,道了句:“将若。”
那孩子有些迷茫地仰头看他,低怯道:“你在叫我?”
“对。”长生蹲下身子,油纸伞挡在他头顶,手掌灵力运转,渐渐温暖,他包裹住那只小手,叹了口气,“冷成这样了,我先带你回家吧。”
将若点了点头,其实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家’这个地方,就仿佛自己是睡了一觉,做了一场梦,梦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茫然地站在自己不认识的地方。
他身量很轻,长生一只胳膊就将他抱起,尽管如此,将若还是乖巧而又主动地拿过了油纸伞,撑在两人头顶。
“看什么?”
长生一偏头,就撞进了将若眼中,他也大胆,并不躲闪,反而坦坦荡荡道:“你生得好看。”
长生笑,“怎么个好看法?”
将若哑然无声,因为他发现自己并不能拿出几个像模又像样的词来回答。
将若语塞,长生淡笑,空出的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别多想,回去请个私塾老先生教你。”
怀中人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突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问道:“我是将若,那你是谁?”
长生顿步,想了许久才努力扯出了一个‘温润含蓄寡淡又足以勾引人’的笑意,不疾不徐道:“我是长生。”
这个答案,隔着几千年时光,跨越七世轮回,三生彷徨,终于以这样的方式,交给了眼前人。
回到了早已安排好的房间,立即有人烧了热水过来,这个地方虽是公衍晔一手安排的,但里面的‘人’都是长生从外面提出来的生灵,多是草木之心,和善慈祥的很。
长生褪了他的鞋袜,将那一双脚丫子塞进了温水里,又恍惚了一下。
这个老父亲,该是称职了吧?
屋外很快进来一眯眯眼的胖大叔,给了长生一碗黑乎乎而又不知名的药汤,长生道:“这个药你以后每天都要喝,还有,这是周管家,以后会负责你的饮食起居,私塾老师明日也会过来,你早早起来去拜见一下。”
将若接过那药碗,鼻子立刻皱在一起,一言不发地喝了个干净,嘴里的苦涩蔓延,让他陡然一个清醒,弱弱道:“你要走了?”
“会留一段时间。”长生笑,他的事情颇多,下界一趟若是单单为了将若身上的蛊毒,回去指定要被人剥皮抽筋剔骨。
将若抱着药碗,心中不是滋味,那弱小的身子缩成一团,眼眶泛红。
‘称职老父亲’的牌坊一时间四分五裂。
长生揉了揉他眉心,连忙道:“我总会回来的,再忙也能抽个时间陪你过生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崩。将若吸了吸鼻子,扬起头来,露出了个灿烂阳光的笑容,表示自己没哭。
‘称职老父亲’的牌坊瞬间灰飞烟灭。
第二日,周管家带着‘私塾老师’来了,按照人间的礼数,行了简单的拜师礼,长生就站在不远处例行公事一样的观看着,将若的小眼神一直瞟啊瞟,终于将人给瞟没了。
微子清看着站在屋顶上一言不发的人,憋笑几乎憋出了内伤,最后忍不住飘到了他身侧,道:“如何,老父亲的滋味不好受吧?”
长生瞪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离开了这一处住所,微子清当真佩服他,能在心上人面前还如此冷静的人,凤毛麟角,就像他,打死也不可能抛弃美人去找晦气,所以长生在他眼底就是一个怪胎。
他蹭了蹭鼻子,紧随其后。
其实仔细想想,长生今日这样完全‘情有可原’,他摩挲着手掌,突然迫不及待地想将那魅城君主唤醒,而后大肆宣传一下玄清神君的悠悠成仙路,那情形……绝对是舒爽的很。
这样想着,微子清的脚步陡然轻快了起来,甚至还得意忘形地哼着曲子,跟着长生踏入了长佑谷。
废墟之上,只停留着一群魂灭鸦,微子清坐在高处指了指,问道:“你说他们莫不是在监视我们?”
长生手指划过那布满苔藓的石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永停没那个能耐,这些魂灭鸦可能只是单纯出来觅食而已。”
“觅食?”微子清立即下来,手指一展,抓住的魂灭鸦立即从手掌中消散,他的面色有些古怪,“这种玩意儿也会饿?”
“吃腐魂。”长生起身,“这地界都多少年没人来了……”
“那扶游的第二层封印是怎么解的?”
“不知道。”毕竟过去了这么久,他再怎么折腾也不能将过去一一还原在眼前,长生不禁揉着眉心,心道这天君没事毁他记忆是吃饱了撑着吗?
微子清摆手以示没办法,“你那几世轮回我又没跟着,鬼晓得这里发生过什么?”
长生凝眉不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就扔下了微子清,捏着地灵符找到了魅城。
东隅向晚,莲止半躺在水亭上假寐,感受到外人入侵,立即翻身抽出琴弦。
琴弦的另一端被人徒手抓住,莲止一愣,随后俯身一拜,“莲止见过神君大人。”
长生面不改色地将琴弦还给了他,衣袖下发麻的手指轻轻摩挲,心想这不愧是在魅城里待着的人,浑身上下都带了毒,愣生生从白莲花变成了黑莲花。
‘黑莲花’还有些迷茫,不知长生贸然来了魅城要做什么。
长生找了个地方坐下,依旧揉着手指,也不叙旧,开门见山问道:“莲止,本座下凡历劫,其中有一段时日你跟着吧?”
莲止目光一变,道了句“是”。
“最后一次,长佑谷发生了什么?”
长佑谷一事,莲止其实知道的并不多,毕竟他不曾亲眼目睹,敛眉说着:“长佑谷那次是妖君聂良设计,企图借扶游之手统御妖界。”
长生无声地笑了一句,听莲止继续道:“聂良不知从何得到了秘法,一心要解开扶游的封印,后来您就和……”
莲止下意识地顿了顿,长生便接着他说:“后来本座就同将若前去阻拦,杀了聂良,而仙界乘机弄死了那个凡身,将本座强行召回了九重天。”
莲止一时拿捏不准他是否恢复了记忆,又恢复了多少记忆,便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长佑谷会聚了三大妖君,坤玉同衍晔要‘见死不救’,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什么可疑人员吗?”长生问。
莲止先是摇头,随后又道:“先前在狱影山附近见到的那个永停,曾化名为重行留在聂良身边,长佑谷一事,她也在。”
长生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一笑,问道:“你可听过什么传言,是关于解开长佑谷封印一事的?”
莲止摇头,“旁人最多说的,也就是长佑谷封印独神君大人一人可解。”
这句话,长生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不知道是谁这么笃定,长佑谷的封印得他允许才能开,简直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长生揉了揉脑袋,若真按这个谣言走下去,当年永停也早有预谋,想要解开封印,无非就是跑来取他魂魄或精血祭阵,而看他如今这么个生龙活虎的样子,永停当年大概是没点儿胆量动他神魂的,所以可能就是在他不经意间偷了自己的血,但是长生当年做了个凡人,即便是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完全同长生一样,因此血液的力量有所微弱,短时间内绝不可能生效,而这个时间一延缓就是这么多年,前几日才将长佑谷封印瓦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