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18 章

房内安静,连挂在床边的风铃也被翠兰细心地收好,收敛了所有声音。空气里,是她忽浅忽重的呼吸声。

走到床边,在她身边坐下。

她似乎已经进入深眠,正紧锁着蛾眉,在噩梦中挣扎。

他还记得,上次的她亦是这样。在自己的梦中挣扎,落泪,醒来之后,却只剩下云淡风轻。

问她为什么哭,她却只是不说。

那是一个被她藏起来的世界,没有人能够触及,便是他,也不行。

也唯有在这样的梦里,在这样的,被称之为噩梦的梦里,他才能稍稍窥见她隐藏起来的情绪。

恐惧、徘徊、不安或者愁绪……

可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梦境中无助痛苦?

“娘子!”他轻声唤她,抹去她额间的细汗,将她拥进怀中。

“醒醒,娘子!”

她终于醒转,脸上尽是从噩梦中挣脱的释然和庆幸。

抬眸,她的眼对上他的脸。

那一瞬间,她的表情,像是又回到了噩梦中,“不要碰我!”

一失神,竟被她推开。

方若辰愣了一阵,爬上床将她抱住,不容抗拒。

“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心中怒气,让出口的话语多了几分强硬。

她垂着首沉默,许久许久,才尽力平和地回他,“我不舒服,相公今夜,可否到箫妹妹处歇息?”

“你不舒服?”方若辰的火气上来了竟下不去,“你今夜不舒服,昨夜也不舒服,大前夜也不舒服。你倒要赶我到几时才舒服?”

成亲至今,潘婧还是头一回见方若辰发火,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别过了头,只是不理。

方若辰更气,拽过她的手,“我看你不止身体不舒服,心里更不舒服!是不是见了我就不舒服了?”方才她满脸的恐惧和厌恶还在脑海里盘亘。他,是否就是那个噩梦的主角?这样的想法像扎进心中的刺,刺得心窝处一阵阵的疼。

潘婧竟没否认,只专注于他带来的疼痛,“放开我。”她对他道。

方若辰不动,也不言语。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觉到,他从来就没有真真正正地看清楚过,面前的女人。

挣脱不开的潘婧明显地恼了,仰起头,她对上了他的眸,“我说放开我,方若辰!”

“放开你?”方若辰怒颜看她,“是不是最好,连碰都不要碰你?”

“是的。”她的语气奇异地平静下来,话语却分外的冰冷,“别碰我,方若辰。”

方若辰只觉呼吸一窒,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腕已经从手中脱出。

后退一步,看不清楚,那个对着他,冰冷决然的女人。

“不要以为,这个世上只有你一个女人!”

他咬牙说完,甩袖踢出房门。

爷和夫人吵架了!

那日爷从夫人房间出来的时候,几乎将夫人房间的橡木门摔碎。

自那以后,爷再没进过夫人房里,见到夫人也不似从前那样温柔,只板着脸不搭理夫人。

夫人的脾气更坏了,整日里冷着脸对人,谁也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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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状况有越来越糟的趋势,府里上下无不人心惶惶,最终连将所有家务都交给潘婧,终日里躲在佛堂专心礼佛的刘老夫人都觉得自己必须出面做些什么了。

这日晚餐,刘老夫人特别吩咐了方若辰早些回家吃饭,亲自布菜,意图让两夫妻稍稍和解。

一家人坐定,刘老夫人微笑着打破沉寂,“我听说最近京城新开一家酒楼叫醉月楼,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喜欢去那里吃饭。今日我特别让人到醉月楼买了几道小菜,你们都尝尝,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当然好吃了……”虽然不能告诉刘老夫人这醉月楼是她拿他们家的钱开的,刘柳还是很想借机宣传宣传,只是话到嘴边,才发觉饭桌似乎有些沉闷。而她,活跃得突兀了。于是闭嘴。

刘老夫人看看迟迟不肯动筷子的方若辰和潘婧,忙笑着招呼,“辰儿,婧儿,快吃菜呀!”

平日里潘婧最听刘老夫人的话了,此刻听到刘老夫人催促,竟依旧垂首呆坐着,不肯举奢。

而刘柳和箫氏这两个没被点到名字的人,自然也不敢在那两人动筷子之前有所动作了。

眼看着就要冷场,方若辰拿起了筷子,“这鱼柳看起来不错,娘您吃。”说着给刘老夫人夹了一块。

“小柳也吃。”

给小柳夹过,连离他最远的箫氏都顾及到了,只没有潘婧的份。

刘老夫人看他一眼,佯装不悦,“辰儿,你怎么不给婧儿夹菜。”

“她自己有手。”方若辰硬邦邦地答着,给自己塞了口菜。

“辰儿。”刘老夫人按住方若辰尽顾着给自己夹菜的手,拿眼瞅了瞅潘婧。

这小两口,谁都不肯示弱的话,这个家,可就永无宁日了。

刘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最先让步的人,她希望是他。

说实在的,这些日子的冷战确实叫方若辰头疼不已,又是在不知如何与潘婧和解。今日正好母亲给了个台阶,他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委屈一下,顺着母亲的意让潘婧一步。

于是依旧夹了块鱼柳,放进潘婧碗里。

没曾想筷子还未收回,潘婧已然丢了碗立了起来,“娘,我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说完也不等刘老夫人答应,转身便走。

摆明了不给他面子!方若辰气炸了,丢了筷子站起来,喝道,“站住!”

潘婧竟不停。

“我叫你给我站住,潘婧!”

厉声的呼喝终于让潘婧驻了脚步。背着他立了一会儿后,她才转过了身,问,“相公有何吩咐?”

“吩咐?”方若辰冷哼一声,“我的吩咐在你眼里算什么?潘婧,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忤逆我!”

潘婧敛了敛眸,竟然针锋相对道,“谁说我必须听你的?”

方若辰大怒,“出嫁从夫,你连最基本的妇道到做不到吗?”

潘婧抬眸看他,顿了一会后,开口道,“不满意的话,休了我便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严重到潘婧连休妻这样的话都说出口了?

此刻的方若辰铁青着脸,一时竟不知如何以回。他完全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只觉她像是突然变了个人般,陌生的,疏远的,叫他摸不着,猜不透。

“婧儿,你的脸色不好。”

母亲担忧的语句打破了僵持的沉默,方若辰这才注意到,对面人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然煞白如纸。

“娘子!”看见她微微晃动的身体,一颗心当空悬起,身体早在思考之前,自发地冲过来,将她抱住。

她已然晕过去,无力地坠进他的怀里。

“娘子!娘子!”凭他怎么叫唤,怀中人都再无一丝回应。

“辰儿莫急,先带婧儿回房,我即刻去请大夫。”

被母亲的话一语惊醒,方若辰急忙抱着潘婧往卧室赶。

从饭厅到东院,本是一段不长的距离,今日跑起来,却不知为何地漫长。

无数的场景和念头控制不住地往脑海里涌。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脸上带着死亡气息的苍白;想起她的父亲对他说,她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他想起潘府的仆人给他道喜的时候,失口说他们家小姐是“死而复生”;他想起她曾经说过,她自小体弱多病,开春时已然病入膏肓,药石罔治……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她活不了了,甚至于他,同样如此想过。

可她,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而今,他才切实地感觉到这奇迹的意味来。

被奇迹庇佑的她,就在他的怀里。可这奇迹,是否还会一直伴着她,和他。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上床榻。

轻轻地抬起她的手,握在手心。

“不要离开我,娘子。”

他说过,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说好的一辈子,是满满的一辈子,谁也不许欠谁一个时辰。

牵着她的手最终被人扯开了。

“辰儿快放手,让大夫看看。”

方若辰默然让位,一双眼睛却始终呆呆地,落在潘婧身上。

那大夫把过潘婧的脉,蹙着眉头探了许久。

许久许久,才收回手,立起身,朝方若辰行了个礼,“方大人,请恕老夫直言。夫人身子骨本就虚弱,再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