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没陪丁莹去偷拍。我只是罚丁莹陪我再次去上次冲洗照片的地方将照片冲洗出来。去偷拍丁莹不觉得什么,可是,让她去洗这种另类的照片,她和我一样腼腆,死活不和我一起进照相馆。
我洗了两份。老板略有不同的眼光我已经适应了。反正他和我不熟悉。一个不熟悉而且根本不会打什么交道的人再怎么误解我都无所谓。
我把这个观点向丁莹剖析,丁莹不以为然。
丁莹当然不会再向我索要什么她的相片,她为无端误解我专门请我吃“大餐”,不过最后还是我抢着把钱付了。
丁莹之所以提前从家里出来是因为和她父亲大吵了一架。她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好,这是她的一种偏执。她始终不能原谅她父亲抛弃她母亲,无论他父亲怎么对她好。
在这方面我没有说话的资格,因为我从小也和父亲矛盾重重,虽然本质原因完全不同。
当天晚上我就和熊妍菲的父亲联系上了。在电话里我把情况详细地和他说了,包括储火玉的奇特经历,包括我为“救赎”储火玉被王哥欺诈的2万元钱,还包括我这十几天的所作所为。
电话通了近四十分钟。
一个副处级的公安局长能这么有耐性地听我“汇报”,我当然知道那是基于我和熊妍菲的那份渊源。
听完我的“汇报”,熊妍菲的父亲沉吟半晌,最后说“你等我的消息,别的不一定能做到,那两万块钱一定要想办法要回来,那是敲诈”,我一听,心头重燃希望,因为我知道,这么大的领导是不会轻易许诺的。
大概在十天之后,我们开学一个星期左右的样子,我记得是上午第三节课,突然有一个警察模样的人出现在我们的教室门口,说找“郑启航”。老师示意我出去。
不说丁莹,徐峥平,曹水根,或许还有艾贞子替我担心,我自己也相当紧张,警察找上门来,哪会有什么好事?
我一出门,发现储火玉竟然跟在警察后面。我便立即明白警察为什么找我了。熊妍菲的父亲果真很有影响力。
“储火玉。”我叫道。
“郑启航。”听储火玉的话音可以听出她强行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你是郑启航吗?”警察的声音冷冰冰的。是职业化的语言。
我点点头。
“请跟我去一趟金鹿派出所,还有几件事情需要与你当面核实。”警察说。
“好。”
金鹿派出所就是昌硕休闲屋所在区域的派出所,我送过图片资料去那儿。
我回到教室和老师请假。我用微笑回应丁莹关切的眼神,但我不可能回到位置去向她透露一点信息。只能回头再和她说明一切。
警察的步子迈得很大,我和储火玉在后面费力地跟着,尤其储火玉,穿一双高跟鞋,几乎半跑着走,所以彼此很想说些什么,也都没法说。
警车停在校车停车的位置。警车上除了司机,副驾驶座上还坐着一个警察,我们和来叫我的警察一起坐在后排座位上,就这样,一直到金鹿派出所,我都没能和储火玉交流一句话。
到了金鹿派出所,我们跟着那个坐在副驾驶座的警察进了一间办公室,坐在办公室里的一个女警察见到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而后称呼他“宋所”。我猜想这个人不是所长便是副所长了。
接着宋所开始问话,女警察做笔录。
其实,所有的事情他们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无论是储火玉与王哥签订协议的事,还是我为了“救赎”储火玉而被王哥敲诈2万元的事。
我把与王哥谈判和交涉的情景做了简单的叙述。我原以为他们要见一见王哥还给我的储火玉与之签订的协议书和王哥写给我的2万元的收条,但是,宋所只是问了问就作罢了。最后我在笔录上摁了手印。
等我摁完手印,女警察从包里拿出两沓钱来。
“你数数,这是2万块钱,是王忠寿还给你的。”王忠寿想必就是王哥。
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实在太意外了。这是什么力度?熊妍菲的父亲到底搬出了哪一级领导,会让这个宋所这么不遗余力的去“查办”昌硕休闲屋,竟然连2万块钱都能“完璧归赵”?
我再三道谢。
“熊局长叫你给他通个话。”宋所提醒我。
应该是熊妍菲父亲的再三叮嘱吧。听宋所的话,莫非他和熊妍菲父亲很熟,熊妍菲父亲直接找的他?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我会的。谢谢,谢谢你们,万分感谢。”我说。
出了派出所,我拦下一辆三轮车。坐上三轮车,我把抓在手上的两沓钱交给储火玉放进她的提包。两万块钱抓在手上在那个时代可是很惹眼的事。我得赶快回小区拿身份证然后将钱存进银行。
“真没想到你会为我做这么多事,”储火玉开口说话嗓子便哽哽的,“而且你还一直瞒着我。”
“呵呵,”我抓了抓头发。
“我……”
我转头看储火玉,储火玉已经满脸是泪。泪水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显然她一直在控制,到了再也无需控制的时候,便开始释放。
“你怎么哭了?”我手足无措。
“我不能哭吗?我能不哭吗?你为我做这么多,不图回报为我做这么多,你还想让我不哭?”储火玉掏出手帕来擦眼泪。
受储火玉情绪的影响,我心里也开始泛酸。这是个认为社会已经完全将她抛弃了的不幸女子的发自内心的声音。
在储火玉看来,她是被命运之神践踏在脚底的一个卑微的人物。从上次见面,我也能了解到,她已经不会对命运的安排有一丁点反抗。她完全屈服于命运的捉弄。所以当我提出“救赎”的建议时,她压根儿不以为然,全当是一个笑话。她没有别的想法,她所想的是怎么熬完协议所定的期限,然后获得一个自由之身。
储火玉做梦都不会想到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我都在悄无声息地为她的救赎而奔走。从过程来看,付出之多,从结果来看,力度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她怎能不感动万分?
“其实,也没做多少了。也只是想做点补偿。”我说。
“补偿?你欠我什么吗?”储火玉抽噎。
“当初去省城没能找到你,心里一直愧疚。”
“省城那么大,找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不亚于大海捞针。再说,你能去找我,足以表明你很关心我。”储火玉说。
“在意也好,关心也好,这些事都过去了,储火玉。你也哭够了,眼泪该收起来了。我们得好好地庆贺一番,为了你的重生。”我主动换话题。
总不至于一直这么伤感下去。
那个踩三轮车的师傅已经多次回头了。他说不定认为是我欺负储火玉,心里不免对我暗生责备。
“是啊,是得好好地庆贺一番,感谢你,感谢你那些同学,尤其你那个丁什么的。”
“丁莹,”在金鹿派出所,宋所问及2万元的来源,我提到了丁莹。
“我得好好感谢她。这么大方这么热情的同学很少见。还有,你上次不是说吴莲子也在省城吗?把她一起叫来。同学一场,见个面。”
“好。不过,队伍这么庞大,放在周末比较合适。大家都有时间。”我担心的是,叫上吴莲子,曹水根又得尴尬一阵子了。
“可以。我正好还有几件事要处理。今天星期几?”
我说了星期几,“处理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不需要。都是一些私事。什么房租啊,朋友间欠的钱之类的,要了却。”储火玉说。
“哦。”
到小区租住地拿身份证,再去银行办好存钱手续,已经到了中午时分,我们在一起吃了个便饭,然后分手。
从与储火玉的谈话中,我了解到,金鹿派出所一个星期前传唤王哥,一个星期后事情就解决了。一向猖狂的王哥这次不知为何极为低调,非常配合派出所的调查,对敲诈勒索2万块钱也供认不讳,而且主动交出了2万块钱。
派出所并非因王哥提供色情交易场所传唤他,而是因为他敲诈。敲诈勒索2万块钱,罪名可不小。休闲屋封了,王哥也因此到看守所呆了几天。
我也知道,像王哥这种人,在看守所呆几天只是做给我们这些受害者看的。他们有的是关系,有的是人脉,这次屈就也是不得已为之。派出所那些人与他们沆瀣一气,必定做了再三交代,他们方才这么配合。
换做一般的人,敲诈勒索2万块,得坐几年的牢狱,他王哥只在看守所呆几天,傻子也知道轻重。
也正因为以敲诈勒索罪传唤王哥,红灯区其他休闲屋一切照旧,该干嘛干嘛,不受一点影响。当时年轻无知的我心里不免诧异和难以接受,后来我才明白,都是利益使然。对一些当地政府部门来说,那是一条很好的经济链。
可这些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储火玉救赎成功,交出去的钱失而复得,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当然,那时候我还不清楚,事情远非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