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业?”我没有理解齐正哲的话里的意思。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接送你上下学,不是失业吗?”
“哦,”我笑了,“想不到齐正哲你还挺幽默的嘛。”
“我不是幽默,琪琪,我是真觉得失业了。前面你说我解放了,要祝贺我,我心里就有一点感伤,有一点失落,哎呀,反正心里不舒服,怪怪的。”
“谢谢你。”我站起来。
“怎么,就想回去吗?”
“比较晚了。阿姨也需要帮忙。”
“再坐会儿吧,”齐正哲抓住我的手臂,他仰头看我的眼神有一种期待,“太阳还没有落山呢。今天就别想那些帮忙的事了。我还打算晚上请你在外面吃饭呢,齐彩虹和余冬荣都说要过来。”
“好好的在外面吃什么饭?”
“祝贺你呀。”
“还只是中考结束,成绩也不知道,何来祝贺之说?等成绩出来了,我要是考上了,我请你们。把余银山余留寿李秀丽都叫过来。”
“你忘了吗?余留寿和李秀丽的关系已经断了。余留寿都跑出去了。”
“我真忘了。”我重新坐了下来。
“等你考上了,琪琪,就不是你请我们吃饭了,而是我们都来祝贺你,你爸爸要好好摆升学宴了。”
“这是另外一回事。说不准上不了呢。”我说。
“如果琪琪上不了,二中校长可就要哭了。”
“什么事情都有个万一。”我心里想:千万不要有这个万一,可是,要真‘万一’了,我可怎么办?
“万一上不了,琪琪,也没关系呀,那就去读高中,将来考一所好的大学,那就更有前程了。”齐正哲给出答案。
“这个梦我可不敢做,”我的心情有点沉,“万一上不了,我就跟你做生意吧。我家这条件……我可不想让我爸这么苦,再说,我年龄也偏大。”
“十九岁上高中不正常吗?”
“一般的,十六七岁就读高中了。我读书晚,然后三年级又留了一级。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家庭经济跟不上。”
“这个没问题。我供你。”
“你供我读高中,还供我读大学吗?”
“供啊,你要是再读研究生,我还供你,怎么,不相信吗?”
“我信。可是我不信自己。”
“哎呀,别说丧气话了。琪琪,我包你上中专,不信,打赌?”
我摇了摇头。
后来,我再陪齐正哲在樟树底下做了一会儿,一起回忆了其他一些事,晚上,齐正哲再三要我去饭店吃饭,但我还是回绝了。成绩没有出来,吃这种饭心里会虚,心里虚,气氛便不好。
十天后,中考成绩就出来了。我没想到自己可以考出这么高的分数,比平时的模拟考试分数高出25分,成了这一年的中考状元。
这样,我上省民政学校已没有一点悬念。父亲非常开心。叔叔阿姨也非常开心。他们祝贺我成为吃“公家饭”的人,祝贺我能吃“皇粮”,吃“商品粮”。我也很开心,我知道,这么一来,我和起航哥的距离就不会那么远了。
我把请大家吃饭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当即答应了,“是该去饭店里摆一桌了,把叔叔阿姨也叫上。”
把叔叔阿姨也叫上,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吃饭的地方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饭店,店名好像叫什么“齐家屯味道”,很有特点的一个名字,它的菜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有特点。
一起吃饭的有七个人。我特意去服装店请齐彩虹,她把余冬荣带来了,却没有带余银山,而这一点我是嘱咐又嘱咐了的。
“银山哥呢,银山哥怎么没有来?”我有点奇怪。
“我没跟他说。再说,他也不一定有空。”齐彩虹淡淡地说。
“哎呀,你们俩一起来才好玩嘛。有齐彩虹的地方哪能没有余银山?”叔叔说。
“叔叔说得也太夸张了。余银山是我什么人?”
“这一点,彩虹你就别隐瞒了。街上哪一个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妈早就想抱外甥了。”阿姨说。
“我妈她是个神经病。”
我们讶然,一起看向齐彩虹。
“真的,”齐彩虹也感觉到自己情绪有点不对劲,“我妈每天念念叨叨的,烦都烦死。她巴不得什么彩礼都不要,就把我送给余银山,好像我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似的。”
“可不能这么说你妈。你妈还不是为你好?你们年轻人体会不到我们做长辈的心情。就像我礼礼,当初要是听我们的,怎么会……”阿姨说。
“说好了不提礼礼的,怎么又提起了?”叔叔说。
“不提不提。”
正好服务员端菜上来,两个不愉快的话题都被打断了。
菜一上,酒一开,祝福语一说,气氛便好起来了。
大家都喝啤酒。那时候的啤酒有股酸酸的味道,总被人说成是猪食水。可夏天,这样的“猪食水”解热解渴也解暑气,还是受到了大家的欢迎。
阿姨的兴致特别高。我已经很久不见阿姨这么开心了,“不瞒大家说,我很早就有让琪琪做我家媳妇的想法的。”
我注意到齐彩虹看向齐正哲。
“怪不得阿姨让哲哲哥三年级就接送琪琪,是早就预谋好了的。”余冬荣和她哥一样,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这可没有,冬荣,哲哲送琪琪上学,完全是他们自己约定好的。再说路也确实太远了,琪琪又不会骑自行车。”
“我开玩笑呢,婶婶。”
“琪琪这孩子多乖呀,体贴,孝顺,懂事,谁家都想娶她做媳妇。”婶婶继续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哪有这么好,阿姨?”我说。
“婶婶不是说也想让我做你家媳妇吗?”齐彩虹说。
我看向齐正哲。齐正哲正“埋头苦干”。
“是啊,我是说过,我还记得是在店里和你说的呢。你这么能干,嫁到谁家去都是那家的福气。”
“看来婶婶凡是好的姑娘都想往自家娶呀,你家不就两个儿子吗?”余冬荣说。
“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巴不得多生几个儿子,把街上的好姑娘都娶回家。”
“你没有喝多吧?”齐叔叔说。
“那有没有我?”余冬荣问道。
“有啊,怎么会没有?你觉得你差吗?”
“我不知道我差不差,我只知道我倒贴都没人要。”
大家哄笑。
“用个词来形容阿姨,竹篮打水一场空,把琪琪培养成才了,却丢了个好媳妇,”齐彩虹硬生生扯回原来那个话题,“我说阿姨,你当初就应该让琪琪留在家里整包子馅,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
“那我可不敢。琪琪天生是读书的,是文曲星下凡。大家知道吗?琪琪逃难来我家别的都不带,就背了个书包。”
“什么是文曲星?”我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听我爸说文曲星是主管文运的星宿,像你这样考取学校的人就是文曲星下凡。大家说,都状元了,还不文曲星吗?”
“我说还真有点像,”齐正哲说话了,“大凡文曲星都很落魄的,琪琪逃难到我们家不也落魄吗?”
“文曲星落魄到你家,哲哲,是来给你做媳妇的,你可别放走了,要像牛郎抓住织女那样。”余冬荣说。
“哎呀,冬荣姐,怎么说来说去都说这事啊?”我说。
“说笑。不说不笑,不说不笑。”余冬荣说。她或许也注意到齐彩虹拉下了脸。
“其实,一切都要看缘分,”父亲忽然说话了。他一直在和齐叔叔喝酒。
“怎么说?”阿姨问道。
“我是说琪琪和哲哲两个人婚姻能不能通,跟琪琪考上学校是没有关系的。织女是天上的仙女,还和董永有一段缘。”
“爸,你喝多了吧?”我用肘动了动父亲。
“琪琪啊,不是爸喝多了酒,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要不是你考上了学校,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了。”
“你爸的意思就是要把你嫁给齐正哲。”余冬荣说。
“对,我确实有这个意思,”父亲打了个嗝,要知道,啤酒是很涨肚子的,“七年前我和琪琪逃难到这里,是齐家接纳了我们。这个恩我一直都想报。”
“郝大哥,这话就不要说了。”阿姨说。
“是啊,兄弟之间干嘛说这种话?”齐叔叔说。齐叔叔脸已经喝得很红了。
“不是我说这种话,是我心里真有这个想法。没有你们,说不定我们早就饿死了。再说,哲哲这么优秀,把琪琪嫁给哲哲我比谁都放心。别说琪琪考上了中专,就是考上了大学,嫁给哲哲也不委屈。”
“爸——”我放大声音。
“哲哲,你还不赶快敬岳父的酒。”余冬荣说。
“余冬荣,你没看出琪琪生气了?”齐彩虹说。
“琪琪是不好意思,你看她脸红的。”
“我说句实在话,”齐叔叔端起了酒杯,“郝大哥对哲哲的评价我接受。我哲哲是我齐家的骄傲。虽说他没有读到什么书,可生意做得好,人做得好,邻里邻居的哪个不夸他?只是我那个老二不争气,哎。来,郝大哥,我们干一杯。”
齐叔叔和父亲碰杯。
“趁今天喝多了酒,”父亲接着说,“我就直说了,哲哲,伯伯也看得出来你喜欢琪琪。男孩子要主动一点,缘分要靠自己把握。”
我拼命扯父亲的袖子。
“伯伯,我敬你一杯。”齐正哲端起酒杯。
“我酒是喝多了,可这一杯我还是要喝。”父亲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只是怕琪琪做了公家人看不起我们哲哲。”阿姨说。
“阿姨……”我知道阿姨是在试探我,可我只能这么叫唤她一声。
“那不会,那绝对不会,我这个做父亲的敢保证。”父亲挥了一下手。
“不过,差别还是有差别的,”齐彩虹说,“很多事情都料不定。”
“那是,女大不由娘,所以我说关键是缘分要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