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毁福音教会?杀死所有的信仰?”
劳伦斯看着柯里,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柯里问。
“只是觉得很有趣,我听他们说了,在我来之前,正教的发展实际上都是由你来负责,弥格耳嘴上说着什么信仰与教义,但他不擅长这些,他只是个被权力迷惑了心智的可怜人,而你也不提这些,把功劳都交给了他……
你是在弱化自己的存在吗?”
劳伦斯摆弄着面具,一时间觉得柯里有些不可救药。
“真有趣啊,柯里·费雷,你大概是我见过最为矛盾的人了,嘴上说着爱国,热爱高卢纳洛,但又觉得无论是谁来当这个王都可以,哪怕是我这样的怪物,你也不在意。
你所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摧毁信仰,但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信仰的缔造者啊。”
劳伦斯站了起来,黑暗中他看向了下方的长桌。
人们在进食,在欢呼,在祷告,他看到了胡奥,他狼吞虎咽着,吃的同时还不忘划着十字,这大概是他身边的女孩教他的。
目光挪移,其他人的反应都和他差不多,他们感谢着神的食物,明明彼此都不认识,却相互打着招呼,不知不觉中也一同祷告了起来。
“你做的比弥格耳还要好,那个家伙除了反复地念叨教义外,什么都不会……可这些人的信仰又有什么用呢?”
劳伦斯问,他有些不明白柯里为什么费这么大劲来争取这些人的信仰。
“怎么了?”柯里问。
“我觉得这些人的信仰一文不值,”劳伦斯说,“他们都是穷人,社会的底层,窝在下水道的老鼠们……
我很好奇你要他们的信仰做什么呢?他们无法带来经济,也无法带来选票,甚至连影响力都做不到……”
“你听过疯王的故事吗?”
柯里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这个家伙似乎只有微笑与平静这两个表情,就好像戴上面具了一般。
“听过,疯王背弃了信仰,被民众杀死在了王座之上。”
劳伦斯似乎是想到了柯里想讲述的东西,他接着说道。
“你想利用这些人,让他们成为‘民众’,这不可能的,柯里,这些人没有那样的勇气。他们是一群被现实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连这样的廉价的圣餐都会让他们充满感激。”
“不,你不理解这样的人,劳伦斯教长,但我了解。”
柯里也和劳伦斯一同注视起了这些人,他的目光里露出怀念的神情。
“你说的很对,我是个有些矛盾的人,想要毁灭信仰,但为了达成目的却要利用信仰。其实这一点我并不抵触,说到底这东西只是操控人心的工具而已。”
“就像秘血一样,我们从妖魔的血液里篡夺力量,却对抗妖魔他们自己本身,”劳伦斯冲着柯里微笑,“看起来又是一个屠龙的勇者变成恶龙的故事啊,有兴趣讲讲吗?”
“其实你也能看得出来,是吗?”
柯里没有急于回答,反而是向着劳伦斯发问。
劳伦斯点点头,他说道。
“是的,你是一个信徒,一名真正的狂信徒,你无比地了解宗教,也只有这样的你才能在高卢纳洛内,将正教发展成如今的样子。”
“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让一名狂信徒变得如此厌恶宗教与信仰。”
柯里沉默,他在努力回想那些已经被他抛弃的记忆,翻开那些泛黄的纸页,努力地寻找着其踪迹。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出生于一个信仰福音教会的家庭,家庭的经济状况很糟,经常吃不上饭,一连饿几天都是常事。”
柯里长呼了一口气,将那陈旧的空气从口中吐出。
“我那时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人,被现实打断了脊梁的野狗,我经常徘徊在教堂附近,祈求着圣餐,不过虽然说是圣餐,但也只是一些被人吃剩下的东西而已。
生活很糟糕,但父母从小就教会了我信仰,哪怕有时吃不上饭,也要花钱为神像供奉,那是家里最有价值的东西,一个这么大的镀金神像,被擦的锃亮。”
柯里说着伸出了手,比了一个一指长的大小。
“信仰熏陶着我,我父母说作为信徒要行善,神迟早会注意到我们的,那时起糟糕的日子就会过去。
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也为了那一天而行善,我希望能住上不漏风的房子,能吃上干净的食物……”
下方出现了些许的骚乱,不知为何胡奥痛哭了起来,他把食物吃的干干净净,碟子就像新的一样,他一边哭一边祈祷着。
柯里看着胡奥,平静的脸上挑起微笑。
“为了不被饿死,我当了兵,虽然很苦,但至少管饭,我付出了汗水与鲜血,我一点点地爬了上来,我以为是我的行善终于得到了回报,我会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但在加入铁律局时,他们让我放弃信仰。
这可真是莫大的亵渎啊,我当时果断地拒绝了,甚至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我退出了军队,回到了久违的家,准备对父母说我没有愧对神的恩赐,可我到家后看到的却是两具尸体。”
丽雅轻拍着胡奥,安慰着他,周围人涌了上来给予他关怀,恍惚间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少年,胡奥的行善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柯里没有。
“我不太清楚他们是怎么死的,不过可能是饿死吧,毕竟那时光辉战争才结束没多久,大家都吃不上饭,他们的尸体瘦的就像干柴一样,而那个镀金的神像就摆放在尸体之前,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
那个镀金的神像还是蛮值钱的,至少能换几顿饱饭,但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柯里把目光收了回来,转而看向了劳伦斯那张中性的脸,他面无表情。
“这就是神给予的恩赐,教长,那一刻我突然醒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神,有只是一群自欺欺人的家伙而已。
我对信仰感到愤怒,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居然将我自己努力得到的东西归于神的恩赐,我也为我父母的死感到可笑,到死他们居然还在期待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因此你成为了铁律局局长,而现在又操控起了信仰。”
劳伦斯看着柯里,这个家伙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第三种情绪,愤怒的情绪。
“不,这不同,福音教会的神从不给予人回应,但正教不同,我不同,正教的‘神’是真实,我们会回应信徒的呼唤。”
柯里注视着下方的人群。
“你觉得像这样的人,在高卢纳洛里有多少?”
他不等劳伦斯的回应,继续说道。
“我读过人口审查报告,像这样的穷人占据了高卢纳洛的绝大部分,但你看不到他们,所有生活在城市中的人都看不到他们,像这样人的只能苟活在那些偏远落后的地方,即使来到了城市里,也只能委身于潮湿的黑暗之中。”
他的声音激昂了起来,就像演讲一样。
“我曾是这样的人,劳伦斯,所以我很清楚,只要一点点的善意,只要一点点的善意就能收买这些人,比起那些挑三拣四的上等人,他们才是更容易吸纳的群体。”
“那又如何?他们始终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劳伦斯冷漠地问道,在他看来这些人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所以我才说,你根本不懂我这样的人啊。”
柯里笑了起来,他笑的很苦恼,至始至终也没有人了解这样的人群。
“他们已经被现实拷打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已经麻木,感受不到痛苦了,可这时你要是给予他幸福的‘毒药’,你觉得他们会拒绝吗?”
柯里问,在他的眼里,神秘的劳伦斯也变得可笑了起来。
“是啊,即使他们知道这些是有代价的,又怎样?最残忍的不是忍受黑暗,而是在见到光芒后,永远地被禁锢在黑暗里。
我们就是他们眼中的那束光,如果神不存在的话,我们就成为他们的神,如果世界不给予他们善意的话,我们给予他们善意。”
“所以呢?”
劳伦斯还是不明白柯里的话。
“所以?这样的集会在高卢纳洛的每一处都在发生着,我们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去帮助这些穷人,比起高高在上的福音教会,我们才是真正能拯救他们的人,即使不是为了信仰,为了这定时的食物,他们也需要我们的存在,需要这束光。
可当这光芒消失了呢?”
柯里为劳伦斯讲解起了他接下来准备的行动。
“在教宗弥格耳登基的那一天里,我们会引起福音教会与正教的冲突,福音教会的狂信徒们会冲击会场,说不定还会出现血色事件,但这都不重要,正教会在后续的时间里逐步取消圣餐的补给,而这一切的原因将归于福音教会的打压。
我们会将他们一点点地变成愤怒的群众,不要觉得这些人无法影响到什么,要知道他们占据了这个国度的绝大部分,他们才是真正沉默的大多数。”
“疯王之死。”
劳伦斯冷冷地说道。
“没错,疯王之死,这种事铁律局很擅长的,我们会控制舆论,一点点地将福音教会变成疯王,直到被群众的愤怒彻底唾弃、杀死。”
柯里为自己的酒杯再次倒满酒水,他继续说着。
“你觉得高卢纳洛的王宫真的那么容易被愤怒的民众冲开吗?
实际上真正杀死疯王的不是民众,而是其他的贵族大臣们,这个疯子想要否决福音教会的一切,这触动了那些人的利益,士兵们打开了大门,守卫们听不到他的呼喊,大臣们则嘲笑着他的坟墓。
可这一次不同了,这是一次完美的机会。”
柯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对着劳伦斯说起了别的。
“你就是用秘血蛊惑了国王对吧,他在病床上太久了,久到他无比地畏惧死亡,哪怕是魔鬼的恩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劳伦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决。
“你不会想知道这力量的本质的。”
“我没想过了解,我只需要知道它是一件足够好用的工具就可以了。”
柯里继续说道。
“蒸汽科技不断地发展,千年的历史以来,科学第一次地战胜了宗教,福音教会内部分裂,自身又遭受了重创,根本无暇顾及我们,正教有着铁律局与王室的支持,而你带着秘血的技术创造了唱诗班……”
他的声音里带着滚滚雷音,恍惚间与下方神父的诵读声重合在了一起,他念道,犹如神言。
“这是难道一遇的机会,我们会用民众为伪装,打着大义的名号去行事,没有人能阻挡我们,这就像崩溃的洪流一般,妨碍之人只能被无情地吞没。”
“这听起来就像一场革命,宗教的革命。”
不得不说,劳伦斯被柯里的疯言疯语震慑道了,柯里远比劳伦斯想的还要疯狂。
“难道不是吗?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劳伦斯教长,我们是为了更好的国家。”
柯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没有人会挨饿,神圣不再虚伪,善意将有回报。”
“我们才是正义的。”
柯里再次肯定道。
“盗国,操控信仰,掀起浪潮……这会死很多人、很多人。”劳伦斯说。
“我知道,但这和我要做的事情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了,”柯里继续说着他那疯狂的设想,“当高卢纳洛境内正教占据主导之后,正教将有着一个王国作为支撑,我们会在最强盛时掀起东征。”
“东征?”
“没错,东征,对异端的神圣讨伐,我想你也会喜欢这样做,是吧,我们的利益是相同,劳伦斯教长。”
柯里完全沉浸于其中了。
“杀到那神圣的圣纳洛大教堂之前,我会在那里证明我的信仰。”
“证明信仰?”
“没错。”
柯里笑着回答。
“我将摧毁神最挚爱的土地,将那里变成人间的地狱,做满那些最令神感到亵渎的事,我要证明神是虚伪的,是不存在的,但如果神出现了,向我降下了神罚,那么我想在死之前问一问,为什么神从不回应信徒的呼唤。”
“你觉得如何?劳伦斯教长。”
劳伦斯诚挚地回答。
“很不错,很疯狂,又很值得,我也很想知道神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脑海里回想着在静滞圣殿里所看到的一切,福音教会究竟在隐瞒着什么,所谓的缄默者到底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即使你不提议这些,我迟早也会回到圣纳洛大教堂,”劳伦斯显得犹豫了起来,“可你不怕我吗?柯里,那秘血的力量,你想象不到这力量有多么可怕。”
“害怕什么?被你用什么不知名的力量控制吗?”
柯里缓缓地揭开了衣领,其下的惨白苍老的皮肤,这时劳伦斯才猛地想起他从不清楚柯里的年纪。
“我耗不起了,教长,我不在乎那些东西,我只希望能在死前见到福音教会被大火烧毁,这样就足够了,哪怕与魔鬼做出交易。”
“那我们这算是达成共识了吗?”柯里问。
劳伦斯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有些疯癫的男人,拿起酒杯和他的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