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送会。
室内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除了罗德这个醉的不省人事的家伙外,其他人多少都清醒了几分,纷纷看向大门处,占据了奥斯卡身体的华生。
洛伦佐一副明白了一切的样子,他表情微微扭曲,从冷酷转为笑意,又这样反复了几次,最后无可奈何地长叹了口气,拿起酒瓶走回了沙发处,把沙发挪向大门的方向,然后一屁股坐下。
“欢送会……”
洛伦佐嘟囔着这个词汇,然后用力地给自己灌酒。
这次谁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等候着,他们也不清楚在等待着什么,但就这样默契地保持着平静。
“告别的聚会……我一直觉得葬礼也算是一种欢送会,只是没有眼下这么喜悦罢了。”
洛伦佐明白为什么这群人相聚在此的原因了,这不止是为了团聚与欢喜,也是战前的集结。
就像书里常说的那样,列车在铁轨上等候着,士兵和家人们倾诉着思念与不舍,然后在重重目光的注视上,走上不可回头的道路。
洛伦佐对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发生。
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他的心情蛮复杂的,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喜悦,也在此时荡然无存,可洛伦佐也有着另一种感觉。
一种……奇妙的释然。
终于,这漫长的一切,终于要迎来尾声了。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也是令人紧张不安的事。
洛伦佐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重新变回那副“专家”的模样,他翘起腿,虽然身上裹着毛毯,看起来显得十分可笑,但这份可笑难以掩盖从他身上扩散的冷寒之气。
“所以,发生了什么?华生,”
洛伦佐沉声问道。
华生也不废话,干脆利落地回答。
“升华之井在躁动,或许现在静滞圣殿已经沦陷了。”
话音落下,无形间,室内的温度好像又骤降了许多,就连壁炉内的焰火也衰败了几分,除了醉倒过去的罗德外,每个人的心神都被阴云覆盖,手脚冰冷,脸色惨白。
这和他们之前处理过的问题都不同,这一次他们将面对的是妖魔们的根源,侵蚀的尽头,无序与混沌的死敌。
千百年来,辉煌的文明也未曾将它彻底放逐,只留存了仅有的火种,转交给了岁月之后的人们,而现在他们将打响这最后一战,终结这漫长的战争。
“所以不可言述者比我们想象的,要‘清醒’很多,它没有完全地陷入长眠,它的梦呓,依旧有着干涉现世的能力。”洛伦佐低声说道。
“我初步怀疑是‘道路’的根绝,以及我们展现了逆模因的力量,让它感到了威胁,所以它才不再蛰伏,选择强行干涉。”
华生回应着,这几日她的意识高速游走着,在一个又一个的【间隙】之中穿行,她虽然强大,但这也为她带来了难以化解的疲惫感。
“它难以被杀死,但可以从我们的认知之中被放逐,被永远地遗忘、抹杀。”
华生肯定地说道,这是人类唯一胜算的所在,人类不需要杀死不可言述者,只需要放逐它就好。
“所以这算是什么?战前的动员吗?那个怪物已经醒了,我们肯定也不能闲着吧。”
一直低落的红隼也在此时发声,他趴在沙发背上,造型和洛伦佐一样滑稽,只是没有洛伦佐神情那样严肃,都到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开着奇怪的玩笑。
“这么一想,我们也算是历史的见证者了吧?会不会被写入教材中呢?”
“别想了红隼,眼下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历史,应当被矫正的历史。”
伯劳在此时说道。
“无论是福音教会,还是净除机关,我们都该是被历史遗忘的存在,更不要说不可言述者了。”
“所以我们不会上教材吗?”
红隼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只在乎那个见鬼的教材。
“比起什么教材不教材,我感觉你最好先在意一下,能不能打赢这场仗比较好,如果我们失败了……”卲良溪走过来,敲了敲红隼的头。
“如果我们失败了,筑国者们会继续战争,令人口恢复到警戒值以下,而我们也会尽全力修补升华之井,试图让它重归长眠。”
邵良业接着卲良溪的话说。
“还有着容错的机会是吗?虽然这机会听起来血腥极了。”
赫尔克里揉着波洛的头,低声说道,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其他人问道。
“所以我在这场欢送会……还是葬礼,总之,我扮演的角色,应该是来告别的家属吧?”
赫尔克里十分坦诚,“我在战场上只会拖后腿,那么我是来和‘死者’们做告别的,是吗?”
没有人回答,但每个人似乎都清楚了自己角色的定位。
这是场聚会,一场欢送会,一场葬礼,有生者,也有死者。
“死者们,家属们……”
洛伦佐的目光从赫尔克里的身上掠过,又落到了红隼伯劳等人的身上,然后继续平移,落在了塞琉的身上。
“你是家属?还是牧师?”
洛伦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我也没到会这样。”
塞琉没有回答洛伦佐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
“这原本真的是场聚会……”
“我知道,你有想到过这样的结局,”洛伦佐一眼看穿了塞琉目的,“这一天总会到来,比起慌张地接受,倒不如在灾难到来前,感受着仅有不多的欢愉。”
“聚会很不错,就是倒霉事来的太快了。”
洛伦佐轻抚了一下塞琉的头,这么看来,这几日的清闲,看起来还真是有人在有意为之,从其他人那种半颓废的样子来看,他们过的也蛮清闲的。
休息、整备、然后迎接着下一场。
“还有什么情报吗?华生,这些消息,还不足以让你这么匆忙。”
洛伦佐向附身于奥斯卡的华生问道,她无形地穿梭着,知晓应该不止如此。
“新教皇失踪了,至少在我离开七丘之所时,我没有找到他的踪迹,我猜他应该被困在了静滞圣殿之中。”
“还有呢?新教团呢?升华之井的躁动,他们不会坐视不理吧?”
提起新教团,洛伦佐有种微妙的情绪,自己也曾是他们的一员,留念着过去,而现在他很清楚,他所熟悉的猎魔教团早已葬身于圣临之夜中,如今他从新教团身上看到的,只不过是当初遗留下的影子罢了。
可这仅有的影子,却是他追念旧教团唯一的慰藉了。
“猎魔教团已经行动了起来,他们控制住了圣纳洛大教堂,并且清空了七丘之所,外围则有圣堂骑士们防守着,绝大部分信徒都被遣散,扩散向附近的翡冷翠。”
华生回答着,当时她便是离去的信徒之一,穿梭在不同的躯体上,以多面的角度,去观察着这一切。
“以免普通人变成妖魔,增加负担吗?做的还不错。”
洛伦佐低声道,目前为止,新教皇处理的都符合洛伦佐的预计。
“他是拉斐尔。”
华生突然说道,她从未和洛伦佐提过这些。
“什么?”
洛伦佐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是尘封在记忆里的词汇,如果华生不提这些,洛伦佐都快将它彻底遗忘了。
“新教皇是拉斐尔,在圣临之夜后,利用着权能篡夺了教皇的职位,然后延续至今……我们可以相信他的处理,毕竟他亲身经历过一次圣临之夜,他知道该怎么做。”
“不……等一等。”
这冲击来的太突然了,撞得洛伦佐脑子一阵眩晕,他停顿了很久,才缓缓问道。
“你早知道……为什么要在这时说出来。”
他的心情很奇怪,要比之前更加奇怪,洛伦佐猜哪怕是奥斯卡,也难以准确地将这感情描述在纸张上。
“他在静滞圣殿内,直面了升华之井的躁动,我觉得他可能活不下来,而这样的故事也不该被遗忘……更何况,你有知情权。”
华生语气平静,她也知道在这时候不太适合说这些,但这总是要说出来的。
洛伦佐保持着沉默很久,直到他的神情有了那么一丝松动,而后沙哑道。
“好,我知道了,还有什么吗?”
“劳伦斯也行动了起来。”
这时塞琉说道,刚刚亚瑟便是带来了这样的情报。
其他人对于“拉斐尔”并不知晓太多,自然无法感受到洛伦佐那样的情绪,可当劳伦斯出现在众人的耳中时,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紧张了许多,仿佛劳伦斯是和不可言述者一样可怕的怪物。
他们不一样的,但在这些人的心里,却隐隐占据着相同的地位。
在净除机关的许多战役里,他们都成功地杀掉了仇敌,哪怕是像罗杰这样的怪物,可唯独劳伦斯不同,他每一次都顽强地活了下来,仿佛他真的被自己的预言与命运庇护着,在真正的死期到来前,无论是谁也杀不死他。
“劳伦斯在深夜,带着一批舰队离开了玛鲁里港口,目的地不明。”
“他的目的地是七丘之所,是圣纳洛大教堂下方的静滞圣殿。”
洛伦佐干脆地说道。
“你确定吗?”塞琉有些怀疑。
“自然,劳伦斯是个偏执的狂信徒,全身心地相信着他自己的预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预言里的那场末日之战,为了自己那既定的死期。
除了静滞圣殿,我想不到别的、更加适合他身死的地方了。”
洛伦佐看过劳伦斯的记忆,在那片落日残阳的荒野里,目睹着劳伦斯那疯狂的预言。
他突然感到些许的恐惧,劳伦斯预言的一切都在一点点地变成现实,那么这疯狂的最后,还有着什么吗?
“那么……我想你们应该安排好一切了是吗?”
洛伦佐看向塞琉,又看了看华生,故作轻松道,“我这些日子,除了睡觉,就是发呆,可什么事都没做啊。”
“我们的时间很紧,劳伦斯已经出发了一阵时间,七丘之所也早已陷入封锁之中,我们需要快些赶往那里。”塞琉说。
“那怎么办?【间隙】穿梭吗?那么能投放的兵力,也只有我和华生了。”
洛伦佐思索着,其实这也不是不行,但洛伦佐对于权能·加百列,一直带着极强的敬畏心,除非必要,他从不使用这份力量,这也导致他对于【间隙】的熟悉程度,远不如华生。
“这点不用担心太多,新教团还没那么脆弱,更何况,劳伦斯还带着他的秘血军团,无论他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都能在不可言述者的梦呓下,坚持一段时间。”
塞琉解释着,她极力想把局势说的没有那么糟糕。
她也在害怕,害怕着这压力,更害怕黑暗的降临,其实有一点谁都没有点破。
这是场葬礼,死者注定前往那血腥的战场之上,没有人能确保自己能活着回来,他们不得不前行,到这种时候,找什么回头路,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有些太迟了。
“所以我们还有多长时间启程?这种情况下,净除机关还能高效运作吗?”
洛伦佐直接了当地问道。
“这些我来处理,你们只要做好准备就好,”华生说,“需要什么计划吗?”
洛伦佐停顿了几秒,然后微笑地摇头。
“都这种时候了,还需要什么计划呢?计划就是抵达圣纳洛大教堂,踹开天国之门,把沿途的障碍都干掉,然后彻底地放逐那个该死的存在!”
话语讲到最后,洛伦佐的声音带起了几分扭曲感,就像野兽在低吼。
“真漫长啊……好在终于要结束了。”
洛伦佐再次地深呼吸,他觉得室内的空气有些压抑,还带着些许的燥热,一时间洛伦佐居然有些难以呼吸,他想离开这里,去外头透透空气,吹吹冷风。
转过身,洛伦佐环视了一圈,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他们的目光犹豫又坚定。
“各位!很抱歉,聚会要提前结束了!”
洛伦佐对着其他人高声喊道,身上虽然披着毛毯,但在此刻仿佛披挂着战旗。
“休假到此为止,该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