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们现在算是怪物吗?”
诺德举起剑刃,威胁着靠近的人群。
“你觉得呢?”
萨穆尔也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钉剑,和诺德背靠背地站在了一起,四周近是神情狰狞的人们,他们随手拿起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目光凶恶,挤压着两人的生存空间。
“他们不像怪物……”
诺德不确定地说着,眼下这些人虽然狰狞,但他们还保有着人形,与噩梦里的怪物有着极大的差异。
“有时候你要明白一件事,诺德,是不是怪物这种事,不一定要依靠外表来判断。”
淡淡的炽白从萨穆尔的眼底升起,他语气冰冷,带着肃杀的寒意。
“他们已经是怪物了,只是披着人类的伪装罢了。”
诺德没有回应,只是反复地松开剑柄,然后再次紧握,用力地挤压着,不允许自己的手掌与剑柄间,有着任何的空隙。
猎魔人不喜欢与普通人为伍的一部分原因就在这,两者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后者无论何时,都会遗留着人性的懦弱,面对着恐惧,产生什么人形的挣扎,而这些在猎魔人的心中,早已被不断地剔除,只剩下一丝一毫还在隐隐作祟。
“你明白了吗?诺……”
萨穆尔还想继续劝导着什么,可还没等喊出诺德的名字,只听见一声低吼,诺德挥剑便砍了过去。
不愧是千夫长,他手段凌厉,剑术高超,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每一剑都砍在了人体的致命处,快速地夺走了敌人的生命。
鲜血泼洒,这回反倒是萨穆尔愣住了,他没想到诺德接受能力这么强,本以为两者之间会上演一段心理抗争的剧情,结果这个家伙不言不语便砍了起来。
“你这个家伙还不错啊!”
萨穆尔欢声道,同时炽白的焰火喷涌着,钉剑挥砍,荡起炽白的焰幕,扫倒了一大片的人群。
“你以为我是怎么从那一夜里活下来的?”
诺德沉声回应着,或许是鲜血的浸染,此刻的他判若两人。
猩红涂抹在银白的甲胄之中,流经过浮雕与凹痕,大口地吐息着浊气,随着胸口的起伏,仿佛甲胄与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一同活了过来。
“所以要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吗?”
诺德抬起枪械,开火的同时挥砍着。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在这里开始一场大屠杀,一个不留,只可惜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萨穆尔残忍地回答着,尸体燃烧着熊熊烈火,在他的身前被灼烧成一具具空壳。
视线的余光注意到了这些倒下的尸体,诺德不禁在内心感叹着猎魔人的强大。
作为千夫长,他在圣堂骑士团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可和猎魔人对比起来,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但想想也是,自己面对的是凡人的战场,而猎魔人面对的则是地狱的战场。
“这就像一场不断扩散的疫病,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从源头扼杀!”
两人失去了马匹,为了冲开暴动的人群,萨穆尔走在前方,用烈焰开路。
“遗憾的是我们目前没有扼杀源头的能力,那么只能阻断所有的传播途径!”
“其实我觉得阻断途径也有些不可能了。”
诺德大概明白了萨穆尔的意思,对此他的态度很是消极。
“我觉得也是,我们都低估了这场灾难,我本以为在防线崩溃前,这里都不会出现问题的!”
萨穆尔抬起头,看向远方,一枚又一枚的信号弹升入高空,照亮了黑暗的夜幕。
以安东尼为首的猎魔人们驻守着圣纳洛大教堂,唯有他们被击溃时,妖魔的威胁才会扩散至七丘之所,引发骑士团的战斗,现在灾难已经扩散至了城外,蔓延至翡冷翠只是时间问题,在没有猎魔人的协助下,萨穆尔不觉得圣堂骑士们能撑多久。
这或许会是有记录里,最为庞大的一次妖魔潮,狰狞的爪牙,将把沿途的一切撕得粉碎。
“翡冷翠里还有多少守军?”
萨穆尔对诺德喊道。
“没有多少,主力都守在圣城之外了,这里只有我以及其他几个千夫长,负责着疏散!毕竟都这种时候了,疏散人群而已,又不是与敌人作战,何需那么多人。”
“不,哪怕是这样,也需要有兵力守在翡冷翠……”诺德的话让萨穆尔的心沉了下来,他想到了什么,“除非一开始,翡冷翠就被放弃了,大家从没抱着能够胜利的想法去作战。”
他放慢了步伐,最后停了下来,回过头,暴民们正蜂拥着围堵上来,黑压压一片,犹如潮水。
“那么其他人在那?”
萨穆尔追问道。
“美第奇广场!”
诺德大喊着,他试着抬起头看清楚自己的方位,但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群,就像被卷入了黑暗的旋涡之中。
“美第奇广场……”
萨穆尔回忆着,高高跃起,压垮一大片人群的同时,搜寻着广场的方位。
美第奇家族在翡冷翠有着极强的影响力,而这样的影响力在洛伦佐·美第奇时,一度达到了最顶峰,他不仅掌握着非凡的神权,也在民间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萨穆尔对于洛伦佐·美第奇了解的并不多,他只知道在洛伦佐·美第奇的资助下,翡冷翠诞生了很多艺术家,各式的艺术创作不断出现,将文艺在这座城市复兴了起来。
很多人都怀疑他的目的不纯,但事实证明,洛伦佐·美第奇可能真的仅仅是喜欢艺术画作罢了,对于那些被他资助的艺术家们,他从不索取什么回报,唯一算得上回报的东西,大概就是一些由洛伦佐·美第奇指名的画作了。
为此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死很多年了,但至今依旧有很多人纪念并尊敬着他,感谢着的感慨与仁慈,并且为其设立了一座铜像,而铜像所在的广场,便被称作美第奇广场。
“跟着我走!诺德!”
萨穆尔说着便掀开了眼前的几个人,紧接着冲进街角的店铺之中,后方黑压压的人群受到建筑的抵挡,一时间压力少了许多。
诺德步伐踉跄地跟了上来,比起猎魔人,凡人的体力还是有些不够看,但他不敢停留,这短暂的时间里,他已经察觉到了这些人的变化,先是疯狂,然后彻底失去理智,隐约间诺德甚至能看到他们身上暴露出来的尖牙与利爪。
他不敢回头去确认这些,只能紧跟着萨穆尔的步伐,眼前的猎魔人燃烧着炽白的焰火,成为了黑暗里唯一的一道光。
诺德能听到其他人的砍杀声,散落在街头周边的士兵与圣堂骑士们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这不是寻常的暴动,而是受到侵蚀后的疯狂。
他们尝试着自保,但在压迫过来的人群下,他们就像落于水面的雪花般,被轻易地溶解,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间,当这些沉重的步伐踏过,地面上只剩下了破烂的甲胄与满地的碎肉。
这样的情景正在翡冷翠的每一个角落里发生着,尚未来得及撤离的人们,躲藏在房屋的阴影里,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堵住大门,逃离的人们则纷纷抛下了自己的行李,只为自己能逃的更快些,他们扑黑暗的荒野里,朝着群星的方向奔跑。
在他们的心中,莫名的恐惧变得越发的强烈,甚至在某一刻,他们能在黑暗里看到猩红的百眼,正窥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侵蚀的影响比萨穆尔预想的还要恶劣,它会继续向外围辐射着,就像一场巨型的无形风暴,先是翡冷翠,然后是周边地区,乃至整个神圣福音教皇国都将陷入黑暗之中。
萨穆尔撞开层层的阻碍,在密集的楼群间穿行,以此躲避街道上拥挤的人群……不,此刻已经不再适合用人类来形容他们了,倒不如将他们视为妖魔,尚未完全异化的妖魔。
他并非没有能力与这些妖魔正面对抗,但萨穆尔需要保留体力,他需要活下去,因为他答应安东尼了。
秘血一点点地沸腾了起来,浑身炽热,几乎要完全燃烧。
“到上头来!”
萨穆尔转而朝着楼梯跑去,诺德只能喘着气,费力地跟在他身后。
“年轻真好啊……”
看着萨穆尔那迅捷的身影,诺德只能无奈地感叹着,他已经算不上年轻了,接连的砍杀,令他觉得身体重的不行,但他还不能停下来,现在停下来就是等死。
“这和年轻无关……我把这种力量之源,称之为秘血。”
萨穆尔的头从楼梯间探出,对诺德说道。
“秘血?我现在还有机会搞点那东西吗?”
诺德一边询问着,一边扒开身上的扣子与系带,反复了几次,他烦躁地用剑刃刺进甲胄的缝隙里,一把挑开,将自己身上的累赘脱下。
失去了防护,但诺德也轻松了不少,更何况他觉得这种程度的甲胄,根本挡不住那些怪物的猛击。
两人从窗户处翻上了房顶,楼群还算密集,高度差也没有太多,以两人的身体素质,能轻松地翻越。
“天啊……”
站在高处,阵阵晚风袭来,吹打在诺德的脸上,可他却感受不到清凉,风里尽是灼热与血气。
放眼望去,整个翡冷翠如七丘之所一般,陷入了无尽的焰火之中,四处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异化的人群,它们嘶哑着,摧毁着周遭的事物,有些士兵还在反抗,他们躲藏在了狭窄的小巷里,以此减少了极大的压力,可巷外还有着数不清的敌人,他们的防线迟早会溃败。
惨叫声回荡在这城市之间,诺德不敢继续看下去了。
“广场就在前方,走吧。”
萨穆尔判断了一下方位,声音不带任何情感。
“不,这还有意义吗?”诺德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等死,这个理由可以吗?”萨穆尔理智地回答着,他走到房屋的边缘,准备一跃而起,“广场处还有着大量的圣堂骑士,虽然只是一群凡人,但利用好了,至少能在这座死城里,开辟出一个据点。”
“我们必须抵抗到最后,诺德。”
萨穆尔说着,越过了房屋间的缝隙,站在另一边,回过头看着诺德,诺德没有说话,而是缓慢地后退着,直到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停顿了一会,转过身,准备一个人继续前进,可突然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萨穆尔回过头,只看到一道黑影在自己身前闪过……然后坠下。
“哇啊!”
诺德发出了一声惨叫,这间隙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太宽了,就在将要坠楼时,萨穆尔一把抓住了他。
“你就不能说一声吗?”
萨穆尔咬着牙,费力地把诺德提了起来。
“我还以为自己能跳过来的。”
诺德后怕地说着,说是这样,但他还是想和萨穆尔比一比,毕竟他好歹也是千夫长,不过事实证明,猎魔人确实强大。
萨穆尔紧绷的神情,因为诺德这句话居然产生了些许的松懈,如果换个情景,他觉得自己说不定都能笑出来。
转过身,继续在屋檐间穿行,他们离广场很近了,近到呜咽的嘶吼声,与凄惨的哀嚎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阵阵烧红的浓烟升起,穿过浓烟,混杂憎恶的声响越发清晰了起来,四周都是明亮的火光,它们宛如疯长的藤蔓,掏空了一座又一座的楼房,将它们烧成灰黑的残骸。
诺德紧跟着前方身影,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刚刚的某个瞬间穿过了“门”,现实与地狱之间的大门,现在他来到了血腥的噩梦之中。
“怎么了?”
萨穆尔突然停了下来,诺德跟了过去,和萨穆尔并肩站在一起,陷入了同样的沉默之中。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萨穆尔拔出钉剑,轻声说道。
“你呆在这里就好了,诺德,跟着去只是无意义的送死而已。”
“那你呢?你就不是送死了吗?”诺德反问着。
“我?我不一样,我是猎魔人。”
“猎魔人?猎魔人有什么不同的?我在圣临之夜里干掉了好几个猎魔人……当然是围攻。”
听到这,萨穆尔笑了笑,然后无奈地伸出手。
“萨穆尔。”
“很高兴认识你,萨穆尔,”诺德也伸出了手,和萨穆尔握在了一起,“如果我们是在别的时候认识的话,我一定会请你喝一杯。”
“只可惜,我现在好像只能陪你一起送死了。”
诺德嘟囔着看向前方,熟悉的美第奇广场已经变成了鲜血的地狱,竖立在一旁的雕像们破碎不堪,天使们的头颅被砸掉,只剩下无首的尸体,正中央,洛伦佐·美第奇的铜像还在挺立,可现在的它已经被染成了猩红的颜色。
地面上尸横遍野,仅剩的圣堂骑士们艰难地组成阵列,抵抗着袭击者,而那些袭击者们浑身赤红,带着尖牙与利爪,成群结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