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附在她耳边低语,轻软的气息拂得她眼底发烫。
“不是,”她摇摇头:“不是……”
“不是啊……”他笑了,语气更加低柔:“那等我回来……”
“千羽墨……”
“其实不论如何,有些东西还是要准备的……”
洛雯儿知道此地的习俗,就是男子若是想要向女子求欢或是求婚,都要送上亲手打的猎物,猎物越珍贵,证明情意越诚恳。可是珍贵的猎物往往预示着强大的危险……
“千羽墨,我不想让你去。我不要什么礼物,也不要什么房子。我,我答应你……”
眸光闪动,猛然抱紧了她:“等我回来!”
“我不要……”
“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你不希望你相公做个失信的人吧?咱们日后要留在这,总不能让他们看低了去……”
不顾她的哀求,有些艰难的解开了她的手臂,笑着看她的眼睛:“相公要出发了,娘子该怎么做?”
洛雯儿泪汪汪的瞪着他,忽然翘起脚,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他吃痛出声,却是张开口,裹挟了她的柔软。
待洛雯儿从窒息中神思回转时,恰看到他迈出门口的背影。
院外传来笑声,都说他们夫妻恩爱,不过是进趟山,却告别了这久,跟生离死别似的。
生离死别……
似有一团雪砸中了她的不安。她急忙奔出门去,却见雪橇正拉着众人跑远。
掀起的雪沫雾气腾腾,很快就掩了所有的身影,只余数道车辙,纵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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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入山都是七日,洛雯儿自看不到那群人的身影就开始进入倒计时。
等待的日子很漫长,看着日影缓慢移动,只恨不能让生命忽然就抽去这七日,她便可赶紧看到他的归来。
刘嫂见她神不守舍,不觉上前安慰:“想当年刘胜进山的时候,我也成(曾)整日里担心,可还不是瞎担心?”
这句“瞎担心”可以让洛雯儿产生很多联想。
贾大不是刘嫂的第一任丈夫,她的初婚是嫁给了刘胜,所以人们称呼她“刘嫂”,即便改嫁也这么习惯下来。
刘胜就是打猎时丧生于熊口,那时他们已经成亲八年了。洛雯儿不知刘嫂的“瞎操心”指的是当年刘胜数次平安归来,还是最后死在山中,即便担心亦是枉然,于是更加心惊肉跳。
刘嫂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刚刚的劝解有何不妥,见她坐立不安,于是继续安慰:“况且这回山(三)子也跟了去,一家人,肿(总)是有个照应……”
千羽墨是注定不会让三子留下的,他的小心思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再送了什么雪豹、猞猁的,或者破门而入,又请来了刘嫂照看她。
他为她想得周到妥帖,可是她吗?
为了阻止他进山,她开始生不同的“病”,连干粮和衣物都没有准备,是他有样学样,看三子弄什么他便弄什么,还虚心向王福讨教,她竟都没有来得及检查一番,那日见他包得像毛熊一般出了门,她的心里……
他可是天潢贵胄,怎么可以……
当然,他依旧是挑剔的,厚重的皮毛下面还穿着他的雪衣。
她立在院中,遥望蓝天下彷如一线的雪山,不知他们现在行进到何处。
“放心,村长说,这几日天气晴好,保证不会出什么危险。这天也晚了,我得去捉(做)饭了。你也别看了,寨(再)睡一觉他们就回来了。”
任是什么人,天天面对这样的她也会失去耐心吧,何况刘嫂说得没错,明天就是七日之期了。所以她直等到碧蓝的天空变作暗蓝,抖落一层青纱将雪山笼罩方进了门。
这一夜,洛雯儿睡得格外早,只想着一觉醒来就看到他坐在床边,对她笑。
她发现人若是处在迷茫的边缘极容易得到满足,她现在不指望联络上失散的人,不指望他重拾记忆,她只想他平平安安的回来。而且,她已决定,若是他下次非要进山,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她再也不想留在原处度日如年,提心吊胆。
她抱住被子,翻了个身。
是习惯了他的怀抱吗?为什么自打他离开后,她就夜夜难眠?
被子上还留着他的气息,仿佛他的低笑就在耳畔。
她不觉抱紧了被子,想到临别时对他的许诺,两腮开始发烫。
或许,他们真的会永远留在这里吧。因为此处实在闭塞,就算有人会在找他们,可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外面的世界风云变幻,待发生了一件又一件的事,谁又会记得他们呢?于是世上便没有了这样两个人。他们待在这,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不也是很好吗?这不正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心像是安定了,嗅着他的气息,想象那幢尚未诞生的小小的房子,想象可能发生在房中的一切温馨,想象她该怎样布置这间小屋子……不知不觉,就想到了那幢隐在林中,记录他与那个已逝女子难忘过往的小木屋。
或许她应该庆幸,他失去了那部分记忆,否则……
思绪就这样忽东忽西,折腾了许久,方沉沉睡去。
她应该是做了个梦,因为醒来的时候,正听见一片吵杂之声,而梦里亦是混乱,好像她在同每个人打听他的去向,可是他们好像都变成了木头,没有一个人回答她。她的脑子轰轰作响,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了。
然而睁开眼睛,只见窗缝间有火光不断掠过,耳边传来锅碗瓢盆的急促敲击,而且人声耸动,热闹非凡。
千羽墨回来了?
她急忙跳下床。
可是门扇忽然打开,刘嫂披着袄子冲进来。
“妹纸,千万别出去,村里来了坏人了!”
原来有人趁夜摸进了向阳村,被巡夜的贺五发现,于是闹腾起来。现在村长正领着留下的男人们驱赶入侵者,女人们则敲着锅盆助阵。
洛雯儿胆战心惊的听了一会,忽然道:“这里经常会有外人入侵吗?”
“入侵?”刘嫂很是琢磨了一会这个词的严重性:“倒是会碰到一些偷鸡摸狗的。离这不远有个东篱村,那里的人好吃懒捉(做),经常会到咱们这找便宜,有时啊……”
她掩了唇,神秘兮兮道:“还祸害女人。你知道吗?焦九就是东篱村的人下的种。就为这,他娘到使(死)都没抬起头。说以(所以)啊……”
她打量一下洛雯儿:“妹纸可千万不能出去乱肘(走),尤其是晚上……”
正在这时,外面的锣声忽然连成了一片。
刘嫂兴奋起来:“这是把他们撵肘(走)了,我出去看看……”
门板一关,刘嫂的大嗓门就在外面响起来。
不一会又进来了,情绪有些低落。
“贺五说,这回来的,好像不是东篱村的人。”她忧心忡忡的坐在桌边,将油灯拨亮:“看起来是会功夫的,但没有伤咱们的人,也不知道来做什么……”
会功夫的?会不会……
洛雯儿的心猛的狂跳起来。
但是,可能是自己人,也可能是敌人,此番可能是探听动静,然后……
“他们有多少人?”
“看不清,三跳两跳的就没了。”刘嫂摇摇头,少有的沉默了片刻,忽然叹道:“看来这里也要不太平了……”
刘嫂走后,洛雯儿就在地中站着,一会想大约是敌国来搜捕千羽墨,他可千万不要赶到这时候回来,一会又想若是朗灏等人便好了,可以将千羽墨带走,方便医治,可如是这样,他们就要离开这了,就要重新回到那华丽却阴冷的地方,而他,他会开心吗?
她就这样思来想去,待到天亮时,刘嫂忽然又进门了,语气非常急切:“妹纸,快收拾收拾,咱们就要走了!”
什么?
洛雯儿大惊:“走?走哪去?为什么要走?”
刘嫂推不过,只好说出原因。
洛雯儿方知,这些人的祖先都是雪陵曾经犯过抄家灭族之罪的人的比较遥远的亲族,当年提前得知消息,侥幸逃出,来到这寒冷艰苦之地,以免屠戮。虽然经历了几代人,依旧如惊弓之鸟,而昨夜忽然来了不明之人,虽是虚晃一枪,却令他们觉得性命堪忧,于是打算另迁他处。
“可是咱们走了,他们怎么办?”
今天就是千羽墨回来的日子,若是发现她不见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万一病情发作……
“留得青山寨(在),不愁没柴烧。他们找(早)就有这样的准备,现寨(在)是保住大部分人要紧。再说,春(村)长会派人留记号给他们,到时赶来就是……”
像他们这样随时随地准备逃亡的人们,一切皆是利益为重,性命为重,繁衍子嗣为重,所以会一女多夫,哪个女人似乎都对自己的丈夫没有太深的感情,一旦死了,再换一个便是。他们很像是草原上只为了种族绵延而自在生存的动物,然而不失为顾全大局的做法,只是这种做法,洛雯儿办不到!
“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