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尚果真信守承诺,大历二百年的除夕竟是同他们一起在郊外的小院庆祝。
为了这一日,他当是做了不少准备,买了许多的礼物,在桌上堆成了小山,乐得毛毛和豆豆都要疯了。
毛毛一边和豆豆抢东西,一边“腼腆”道:“爹,其实只要你能同我们一起过年,我们就很高兴了……”
轩辕尚却万分感慨:“我这些年只顾着自己的事,忽略了你们,这些,便算是我的补偿吧……”
洛雯儿在一双儿女的尖叫声中瞪了他一眼……什么“忽略”?什么“补偿”?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点?
二人瓜分了礼物,抱得满怀,豆豆兴奋得脸都红了,张开没有门牙的嘴:“爹,你给我们买了这么多,又给娘准备了什么?”
轩辕尚看看洛雯儿,笑,垂眸。
“你知道什么?”毛毛趁机从豆豆手中抢过一个早已看中的小盒子:“爹给娘的礼物,自是要在没人的时候……”
“毛毛!”洛雯儿怒喝。
豆豆当即会意:“我要把礼物都收起来。告诉你,别跟着我!”
然而毛毛是什么孩子,立刻追出去,口里还喊着:“那是我藏东西的地方,你不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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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顷刻只剩下二人,静得诡异。
洛雯儿抬了眸,正见轩辕尚在看她,而且袖子一动,似乎就要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来。
她急忙向门口走去,手触及门板的瞬间,顿住脚步,微转了头,视线却是落在窗下的榆木方桌上:“谢谢你。”
只丢下这一句,便走了。
门扇一开一合,身影消失。
轩辕尚看着那静寂的门板,手捏了捏袖中的东西,又放下,无声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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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除夕,很热闹。
大约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吧,亦或者是拿人家的手短?婉莹发现,洛雯儿对这位轩辕公子的态度好了不少。当然,也只局限于不再驱逐,不再横眉怒目。
她冷着脸,垂着眸,当人家是空气,而每每毛毛和豆豆一口一个“爹”叫得亲热,又缠着人家撒娇时,她的眼角就不停的抽动,抽动。
这个除夕,洛雯儿当是过得很有些艰难。
当烟花次第铺满夜空,当鞭炮将这个夜晚推向疯狂,婉莹看到,洛雯儿笑了,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如释重负的笑。
毛毛和豆豆毕竟还小,兴奋了一天,终于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窝在轩辕尚怀里,手还死死的搂着“爹”的脖子。
洛雯儿让婉莹带二人去睡觉。
豆豆嘟囔:“我不,我要和爹爹一起……”
毛毛睁开朦胧的睡眼,神智却很清醒:“你真不乖,爹是要跟娘一起睡的……”
婉莹就算不回头,也知道洛雯儿眉毛都竖起来了。
不过俩孩子很快达成了协议。
于是,自打出生就不肯离开洛雯儿半步每天晚上都要吵着谁睡在娘的左边谁睡在右边的两个孩子乖乖的跟着婉莹独立休息去了。
临走,豆豆还拉着轩辕尚的袖子:“爹,你说过,明天早上要陪我放鞭炮……”
这家伙,待到明天,又要寻什么理由?竟是要把这个冒牌货一直留下去吗?
然而洛雯儿一言不发,只看着婉莹领着两个孩子去安置,方转身进了门。
门声是稍后才落下的,那个人,居然跟她回了房。
然后她方记起,她竟是没有给轩辕尚安排房间……
不对,难道她还当真想让他住在这?
手紧了紧,忽而拉开抽屉,自里面取出一只漆木小盒,放在桌上,推至轩辕尚面前。
轩辕尚疑惑的看了看她,拾起盒子,打开,面色当即一变,“啪”的盖上,只一步,就逼至她面前。
洛雯儿吃了一惊,不觉后退,转而镇定神色,声音清亮道:“我知道宁国公很忙,这个,是谢礼,谢谢你陪他们过年。我希望……”
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出现了!
然而对上他脸上的寒意,她心底发毛,很想回头瞧瞧三郎在不在外面。他要是敢再上前一步,她就要喊人了。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给他张银票不管面额多少都很有些羞辱的意思。
人家身为宁国公,什么没有?或许在许多人看来,她还应该感激人家的纡尊降贵,可她就是不愿意跟这个人有任何联系,不管是为了什么。
“宁国公不要再答应他们什么了。过了明天,还请您赶紧离开。”
她已经想好一套说辞,就说他又去“做生意”了。两个孩子如今越来越贼,但是她也没工夫考虑他们是否相信。总之,只要这个男人消失,她就有办法让一切回归正轨。
轩辕尚看着她的一脸冰霜,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在愤怒。
愤怒?
似乎自从懂事,就从不知愤怒是何种情绪,或者说,许多情绪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淡若轻风,因为,从未有哪件事,哪个人,能令他的心情有所波动。
可是眼下,面对这个女人,面对她的不耐烦,他的心里莫名涌出一股怒气,就好像喷薄的火山,沸腾得他想把这个女人抓过来……
抓过来?
隐在敞袖中的紧攥的拳动了动……抓过来,做什么?
他蓦地记起,他曾经扶过这个女人的腰……她的腰身很细,很软……
他亦是记起,他曾经轻拍这个女人的肩……她的肩很薄,很弱……
他更是记起,那个电闪雷鸣的夏日,他曾经抱过这个女人……
他,抱过她……
一时之间,他恍然失神,一句低语居然脱口而出:“就这些……”
似乎,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明白“这些”指的是什么。
烟花的彩光稀稀疏疏的映在窗纸上,鞭炮声亦变得遥远,疏落。
静寂中,二人沉默相对,都低着头,摇曳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铺在墙上,轻轻跃动。
“我……”
良久,他方找回自己的声音。然而一开口,又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她低垂的头,那股愤怒再一次堵在胸口。
他转了身,大步离开。
门声一响,一切重新恢复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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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快瞧,这盏灯好看吗?”
“爹,我想要这个小兔子灯……”
“爹,这个灯谜到底说的是什么?”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洛雯儿努力和身后那一大两小拉开距离。可是游人太过拥挤,总是又把她推回来。而且她也不是很放心,虽然那个人说对她和孩子没有恶意,她又如何能够尽信?
她时而回头,便见他抱着豆豆,牵着毛毛,容色温和,对他们的要求有问必答,然后对上她的视线,淡淡的笑着。
今日是正月十五,满街彩灯。他立在五色的光中,高大挺拔,一袭石青色的银鼠皮披麾更显身姿昂扬。此刻,旁边那盏琉璃走马灯将流动的光静静的扫在他的脸上,明暗游移,映得那张脸棱角分明。而那双过于明亮逼人的眸子,则浸润了灯光的温柔,呈现出一种仿若春水的儒雅温润。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是极出色的,即便带着两个孩子,即便孩子口口声声唤他“爹爹”,亦有无数女子对他投去爱慕的目光,粉脸含羞。
若他不是轩辕尚,若他不是来自雪陵,若他不是同千羽墨有着既似合作又似防范的关系,或许,她并不会如此排斥这个人。可是,他不仅有着极为特殊而敏感的身份,还莫名其妙的接近她的两个孩子,虽时时表示善意,而且至今,他当真没有做出什么坏事,可她就是没法对他掉以轻心。
况且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为什么要同她扯上关系。她没法相信,若是没有企图,没有利益的驱使,这样一个重要人物,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待在雪陵,而是跑到这,游花逛景,对着她的孩子大献殷勤?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依他的本事,应该早已清楚毛毛的豆豆到底是谁的孩子,他这般的乐此不疲,任劳任怨,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近,她只要想到这个人,想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心惊肉跳。
可是她能做什么?
将他驱逐出境?她也得有那个本事。而她,不仅无法将他驱逐出境,就连把他赶出天香楼,都做不得。
初一那日,他的确“履约”陪豆豆放了鞭炮。
她还记得,因为守夜,她一夜未睡,天光熹微时,她推开窗子,便见他背对着这边立在院中,负着手,也不知在看什么。
当时,她一怔,而后想起,她竟是没有为这个人准备休息的地方。可是,依她的身份,要如何容留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毕竟,他不是当初的小绿。
然后,他便走了。
她曾一度放下心来,可是当到了初五,天香楼开门营业,这个人就慢吞吞的踱进店中。
他行止从容,气度高华,她就是想无视都不行。于是便眼睁睁的见他进了店,眼睁睁的看他坐在靠窗的位子。
她只看到这个人,却没有注意到原本坐在他对面的灰衣青年,脸色发青。
他又来了,他竟然又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