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苏浅眠和沈城见面之前,荀墨辰和沈城就见过面。
荀墨辰穿戴整齐,合身熨帖的西装,人虽然依旧没什么精神,但是那种王者的气息,让病痛中的他,显得有种慵懒的迷人。
沈城亦是西装,较为年轻的脸上,有种特有的朝气蓬勃,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活力和梦想。
“那天晚上,浅浅从我西装袋里找到一份书信,是苏远清写给她的。这封信对她震动很大。可是我一直很纳闷,我怎么会有这封信?并且还好巧不巧的随身带着?这类东西,不是应该妥善藏起来,或者毁尸灭迹吗?”
沈城目光看着远处的房屋,没说话。
荀墨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程以安自动请求到叙利亚。战火不断的地方,你说他为什么那么傻,自己请求去?”
沈城回身,看他:“开门见山的说吧。”
苏浅眠看到的那封信,本来以为丢在去西藏的某个地方了。她的确是丢了,在冰天雪地里。不过好在荀墨辰帮她收了起来。
荀墨辰临走的时候,通过护士的手,将书信交给了来接苏浅眠的沈城。
只是,沈城处于私心,没有将书信交给苏浅眠。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呢?沈城想要保护苏浅眠,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归根结底,最开始的缘由是因为自怜。
沈城还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心脏有病。这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
可是有人比他更可怜,那就是苏浅眠。
若单是孤儿,倒也没什么,但是从小一起长大,他知道苏浅眠的一家曾经怎样幸福,苏浅眠是如何被捧在手心。可是,一瞬间,天翻地覆。她从一个公主,变成了一只丑小鸭。
沈城可怜她,更多的是可怜自己。
可是这样本应该是同类的可怜鬼,有一天遇见了白马王子。
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心情。自己的玩具被别人夺了的愤怒?向来比自己可怜的人慢慢走向幸福的不满?还是,真的是因为爱?
沈城曾经一度鄙视自己,可是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拒绝程以安的约见,但也没答应程以安的要求,只是交给程以安一封信——苏远清写给苏浅眠的,请求程以安交给苏浅眠。
之后的事情,他没有参与一点点。
但是谁说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么?
当看见满身是血的苏浅眠,身上披着警察的毛毯,晨光给她的周身镀上一层绒光,可是她的眼睛空洞。
还有之后,用担架从建筑里抬出的荀墨辰。
那个时候,他无比憎恨自己。
沈城闭上眼,回忆像是毒素,慢慢扩散。
“你想我做什么?”沈城问荀墨辰。
荀墨辰歪了头,神色淡淡:“有个医生,叫理查德.比尔,利用家族势力建了个私人研究诊所,在国外名声不是很好,虽说临床研究者都是志愿者,但毕竟是在拿活人做实验。但还是有一手的,人称鬼才。”
荀墨辰似乎有些累,顿了顿。
“我想去哪里接受治疗,可是浅浅一定会很为难,担心,或者悲伤。我要你帮我隐瞒。”
“怎么隐瞒?”
“浅浅总是相信你的。”荀墨辰的一句话,让沈城再次开始心痛。
“你只需跟她说,我去接受治疗,可能好,也可能不好,就行了。这是事实,不算欺骗。”
“用什么方式,现在跟她打电话吗?”沈城嘲讽的问。
荀墨辰笑了笑,春风细雨般。
“我会安排好。”
沈城攥拳,隔空虚打了一圈。
“你真他妈自私!”
“嗯,我就是自私。”荀墨辰摩挲着手中的瓷杯:“我想着自己能治好,又觉得着实没什么希望了,想要她开始新生活,又想着她时时能记得我。你说我贪心不贪心?”
“你这其实是禁锢了她。她会怀着可笑的希望,等你一辈子。”
荀墨辰不置可否:“你是在说自己,没机会了吗?”
荀墨辰笑了笑:“她以后若是有了新的喜欢的人……”
窗台上的盆栽,在寒冬里抽着嫩芽。
“一定不会是你。”荀墨辰说:“我常想,她过往的那二十年,我基本上没有参与,陪伴她的是你。如果最后她和你在一起了,前半生,后半生,那就是一辈子。那我在哪里呢?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两年。我怕,怕她将我忘了。”荀墨辰灿然一笑,像个孩童:“所以我不允许她和你在一起。谁都可以,就你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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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墨辰走的时候,苏浅眠总觉得怎么收拾都收拾不够。
荀墨辰掂起纸箱里的洗面奶:“浅浅,这个也要拿?我可以再买的。”
“哦,怕你用别的牌子不习惯,经常换牌子容易引起皮肤过敏。”
“那这个呢?”荀墨辰拿着睡衣问。
苏浅眠淡定回答:“哦,你不是穿惯了么。”
荀墨辰看着苏浅眠半带威胁的眼神,似笑非笑。
纸箱子里还有许多东西,相框,书……甚至门口还放了一盆兰花。
“记得按时吃饭,忌辛辣食物,不要喝酒,注意身体。”
“嗯。”
“不要长时间上网,辐射大。”
“嗯。”
“晚上记着盖被子,别洗完澡就摊床上不动了。我不在,睡着了可没人管你。”
“嗯。”
“听医生的吩咐,不要觉得自己了不起,就胡乱来。”
荀墨辰的笑容越发深:“嗯”
苏浅眠犹豫几下,挣扎道:“和其他人搞好关系,但是也不能太好,尤其是……女性。”
荀墨辰眼里有戏谑的笑,捏苏浅眠的脸颊:“还有呢?”
苏浅眠有些羞赧,打掉荀墨辰的手,没好气的说:“还有就是,快点回来!”
荀墨辰抱住她,在她额头吻了吻。
分离无可避免的来临,是如此的让人悲伤。
但也同时充满希望。
熬了这么久,终于看到一丝希望,即使这样的希望是如此的渺小。
送行的人不多,都是及其亲近的人。
荀墨辰穿了一身休闲装,整个人竟然有种回到十八岁的朝气。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儒雅的气息染了一身,曾经的国王,此刻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荀墨辰一一与众人告别,然后将儿子抱紧怀里,亲了亲。
最后将苏浅眠紧紧抱在怀,久久不愿放开。
此去一别,或许就是生死两搁。
苏浅眠眼中有泪花,折射着阳光,像钻石一样晶莹。
“早点回来啊。”苏浅眠嘱咐。
大厅里人来人往,送走了谁的爱,又迎接回谁的思念。
已经开始催促登机,一直不动声色的沈城,竟然主动帮荀墨辰掂起了行李。
亲朋好友将荀墨辰围住,做了最后告别。
人潮涌动。
苏浅眠一直抬头看着他,眼神似是粘滞。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苏浅眠,够了,够了,要坚强!
可是那里能够?如何要坚强?贝齿咬着饱满红润的嘴唇,眼神闪动,似乎有什么话语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可只是嗓子微微涌动,什么也没说,只有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像是浸在清泉中的玻璃。
荀墨辰走了两步,像是感受到苏浅眠的目光,顿住,转身,然后大步走回来,一把将苏浅眠狠狠拉进怀里,捧住她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亲朋好友还在旁边,可是似乎这些都不见了,天地间只剩两个人,时间慢慢旋转,似乎下一刻就是白发苍苍。
有微咸的液体流进嘴里,苏浅眠压抑的呜咽,掂着脚尖,攥着荀墨辰的衣领:“早点回来啊。”
千言万语,也只剩这么一句了。
荀墨辰紧紧抱着苏浅眠,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良久,嗯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进了安检,与所熟悉的这个世界渐行渐远。
林城,不再有荀墨辰这个人。
沈城离开机场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是荀墨辰。
“这是对你的诅咒。”
荀墨辰的死亡,苏浅眠的悲伤,都将由他承担。
诅咒啊……沈城想,他曾经说时间会慢慢蚕食掉一切。时间还早真是一种……桎梏与折磨。
天气很好,林城难得出现蔚蓝的天空。
小荀朗在苏浅眠怀里,将下巴搁在苏浅眠肩膀上,撅着屁股,一手无力耷拉着,一手松松垮垮搂着苏浅眠的脖子,似乎感受懂啊什么,一句话也不说,乌黑的眼睛直直盯着不知哪儿的某处。整个人与苏浅眠紧贴,那是一种相当依恋的姿势。
苏浅眠轻声哄他:“阳阳,你看,飞机。”
荀朗微微转过头,枕在苏浅眠肩膀上。
一架飞机从蔚蓝的天空滑过,越飞越远,终于消隐于白云中。
荀朗紧了紧搂着苏浅眠脖子的手,小声说了一句:“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