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门外一个黑影拨弄了几下锁头,晃了几下木栅栏门,又尝试着从门翻进来。

“谁在那里?家里有人,赶紧走。”于德忠在黑暗里嘲那边喊道。

黑影继续尝试着往里翻,似乎并未受到惊吓。

于德忠见此情景发起了狠,声音加高了几度,把能想到的脏话骂了一遍吼道“乃马勒个臭比,劲儿乃妈的,你再不走我现在就出去拿砍刀剁了你!赶紧滚!”

黑影停顿了一下,终于消失了。

俩人趴窗台边又看了十几分钟,确认没人回来,才重新躺下。

“那人是不是喝多了,走错门了?”张玉英低声的问道,“按理说东屋的狗叫得声音那么大,还听到屋里有人醒了,是个贼也早就跑了。”张玉英越想越不对劲。

“你说能是谁喝多了?如果是贼的话,咱家这条件村里人也都知道,没有什么可偷的。外面的贼也得踩点,踩谁家也踩不到咱家。”于德忠也有点纳闷。

“是不是二狗他兄弟那个彪子,没关住跑出来了?”每个村子里都有几个残疾人,聋哑人还有脑袋不正常的“彪子”。

“不知道,快过年了,睡觉惊醒点吧。”

“你晚上再敢出去打扑克试试。”

“昂,不出去了。”

一场虚惊,也结束了夫妻两人的冷战。张玉英跟于乐说有个彪子迷路了,没什么事了,让于乐继续睡觉。再怎么说,于乐还是受了惊,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不一会儿又憋得慌,露出俩鼻孔,迷迷糊糊又睡着了。于德忠夫妇却没怎么睡踏实,一晚上爬起来好几次。

过了一年的苦日子,再穷的人家也想在年三十儿这天吃上口肉。所以那段时间,上了腊月,会有一些实在没招了的贪财图物的小贼光顾家门,不到万不得已,很少会去想着害命。即便如此,很长一段日子,于德忠睡觉的时候都会在枕头底下放把刀以防万一。

第二天一早,于德忠去院门检查了一下锁头,发现锁眼有几处细微的划痕。家里的东西都没少。回屋后跟张玉英商量着,开春得把房子拾掇一下,外面的石头墙推了,砌砖墙,再买个大铁门,家里剩的钱全部拿出来应该够用。

清晨,玻璃上冻的全是窗花,白色水晶般,像树一样的纹路。于乐握起小拳头,小拇指一侧贴在玻璃上,不一会儿融化出一个脚掌的形状,用指头又在脚掌上方点了五个点,做成了小脚丫。八九点钟,日头照了进来,从上到下慢慢的融化了窗花,水滴流过了一层一层的窗框,继续腐朽着这些烂木头。于乐没有耐心,他希望阳光全部照进来,用指甲盖在玻璃上一下又一下的刮着未融化的冰晶。

今天是个大晴天,张玉英到邻居嫂子家帮忙做饽饽。于德忠开始喊着于乐一起打扫房间。用扫帚掸去了天花板四周的几点蜘蛛网。桌子挨着炕,桌子上的假花、杯子、相框等等一股脑的扔炕上擦拭了一遍。换了张新的塑料桌布又摆了回去。桌子旁边是结婚时买的衣橱,左右各一个外拉门,中间有块玻璃,把玻璃擦了一下。整个衣柜胡乱抹了一遍。

桌子上面吊了一个大镜子,镜子下面有两个钉子抵住,镜子上端中间有根红绳,一端系在墙上的钉子上,一端拉住镜子。镜子没有贴在墙上,而是上端往外倾斜,跟墙形成了一个夹脚,朝向房门。于乐的玩具都放在镜子后面跟墙的夹脚里。于乐踩着桌子将镜子后面的铁皮青蛙和旋转莲花取出来,学着于德忠像模像样的擦了几下又放了回去。土炕正对的墙边放了一个开始掉皮了的沙发,沙发上面有个大开本的印着八九十年代港台女星的挂历,塑料纸材质。整个房间就这么点摆设,全擦完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于宣正的房间更是简单,一张桌子一铺炕。灶间是饭厨,和一张桌子,放着几个暖水瓶。擦完后,日头移到正南,玻璃也干了。中午擦完玻璃,大扫除就算结束了。

家里虽然寒酸,但摆放整齐后,寒酸中还能感觉出一份整洁,和这家人想要认真去过日子的心。破而不乱,小而温馨。

腊月二十七,张玉英包了两锅山东大包子,大块的肥瘦相间的肉,白菜粉条,花生油酱油和馅,美味无比。包子太大,于乐吃了小半个就撑了。

腊月二十八,炸了果子,于德忠将买的干竹笋切了泡发起来。傍晚的时候,煮了俩猪蹄和几块猪皮,撕碎切开,回锅放了酱油调料熬成了冻。于乐抠了几块猪蹄上的肉,啃了两块没什么肉的骨头,心里美上了天。这是整个童年都在盼望的年味。

晚上煮了一锅开水,一家三口轮流坐在淘小麦用的大铁盆里洗了个热水澡。于乐小时候不常洗澡,一个冬天就洗这一次,脱下衣服,身上的灰都有点反光。泡了一会儿再搓,好像搓下来一层皮。洗完澡躺在炕上,头朝外,张玉英在炕边放了个凳子,摆上脸盆添了点热水又给于乐洗了个头。张玉英自己研究了剪头发的技艺,给于乐剪了剪头发,这才算完事。而于德忠的待遇也完全一样。张玉英给他们从头到尾收拾了一遍。

腊月二十九,除夕。张玉英一早喊于德忠起床,让他好好听着外面的声儿。村里陈胜利一家常年做豆腐,虽然不是每天都有,但除夕这天早上,他们一定会出来卖一次豆腐。“豆腐”寓意着“都有福”,除夕这天,他们想把福气带给村里的人,起晚了,可就抢不到了。

陈胜利的父亲做豆腐,做不动了儿子接班,直到现在,过了近三十年,于乐还是能在除夕这天清晨六点多听到熟悉的声音“豆腐~豆腐~”,只是嗓音迟暮,老豆腐陈去世了,小豆腐陈也成了老人。陈胜利的孩子搬到了城里,或许再过一些年,半个多世纪,父子两代人,一个小推车,除夕这天,一声声豆腐声,掀开布,切一方热气腾腾的豆腐的景象,终将湮没。

“豆腐~豆腐~”,于德忠听到声音,拿了两块钱抱了个大搪碗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