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沉睡中醒过来,我没有立即睁开眼睛。
太阳穴发胀,很难受。脑袋昏昏沉沉的,刺痛的感觉麻麻软软,身上燥热难抵却发不出汗,双手双足冰凉冰凉的。
心里悄悄叹息一声,想不到穿越过来的这个身体正在发高烧,受罪啊。
胃空空的,虚紧得难受,想必身体前主人烧的七荤八素几天没吃东西了。
浑身上下哪都酸痛,我不禁有点急火。
想翻个身换换姿势舒畅点,不料才移动,右手臂上一阵剧痛立即传入神经中枢,我条件反射睁开沉重的眼皮,低吸一口凉气,
“嘶——哇——”
“小姐好像醒了!”一把女声立时响起,有人从外面跑进来。
好痛好痛啊,这身体受重伤死掉的?
我不敢再动,火辣辣的疼扎得我有点想哭,讨厌,我可不可以不要这个身体了?我要做健康的人啊,丑一点也好过整天有病……
转转眼珠,身上盖的是有点破旧的薄棉被,床架只几根简单的木头,灰色泥墙污渍斑驳。
这是一间窄小的泥坯房间,除了床,还有一张磕了边坑坑洼洼的圆桌,不甚结实的旧木板凳。桌上撂着半旧不新的茶壶和油腻腻的青花海碗。
头胀痛滞流,打量着灰蒙蒙的房间时,两位女子跑进来趴在我床边。
见我睁开了眼,其中一个蓝衣服的脆生生喊起来:“小姐,您终于醒了。”说着便涌出泪花。
我忍着痛和昏昏的脑袋,抬眼看她们。说话的那个姑娘十五六岁,大眼睛小嘴巴,看模样是个伶俐活泼的丫头。
另一个一身青衣,起码二十有五,鹅蛋脸,虽不美艳,却很清秀顺眼,细眉细眼,柳腰长发,身量比前一个高半个头。
她们身上穿的是干净的粗麻布衣裳。这么一个破破烂烂的房子,这户人家怎么看都不算富贵,居然也会有小姐丫环?
我有点纳闷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皱起眉,听见自己柔柔说了一句,“好痛啊……”
那年长一点的青衣姑娘俯身轻轻从被子里拉出我的手,手法熟练地把脉,并叮嘱道:“小姐,先别动,让小四再给您看看。”
又疑惑起来,丫鬟也动医术?她不是丫鬟?
蓝衣小姑娘见我皱眉,以为我伤口疼得厉害,忙轻声安慰:“小姐,您把心放宽些,胳膊上的刀伤会好的。那点毒难不倒小四姐姐,您不会有事的,有小四姐姐和小六在,小姐就不会有事……”
那丫头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泪汪汪担心地看着我。
小四?小六?有没有阿猫阿狗?我满脑袋黑线……真想张口痛斥起名字的人,真是太没文化了,吾乃中国传统文化爱好者及拥护者,怎么能够忍受如此没品味的名字……
看情况好像是这个落魄小姐挨了一刀,而且还是淬了毒的刀。
叫小六的丫头真的就哭起来了,在一旁抽抽嗒嗒,“都是小六不好,没有保护好小姐……小姐睡了三天三夜,可把小六吓坏了,还以为……还以为小姐醒不过来……”
小六干脆哭开了。
“让小姐静静,”小四温婉地开口说话了,放开我的手,捂好被子,轻声对我道,“小姐,奴婢这就给您端药去。伤口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有些余毒未清,调理个十天半月就能大好。您现在除了伤口刺痛,脑袋发胀,全身酸楚,心口发闷,口舌干涩,还有别的什么不利爽地方吗?”
小六儿立刻噤声。
生病中的人最渴望有人关怀照顾,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小四小六这么关心我,让我好想妈妈。
爸爸从来没有理会过我生病呢,我心里一阵难过。
小四见我呆呆盯着她,又叫了一声:“小姐?”
我傻傻看了一下小四,又转头看看小六,这傻是装定了,“你们是谁?”
听了我柔柔一句话,小四猛地站起来,小六则脸色惨白看着我,似乎有点哆嗦。
她们对望了一眼,确定没有听错我的话。
小六扯起嘴角挤出微笑,声音不自然地发抖,“小姐,您……您看都烧糊涂了,奴婢是小六呀,”她指指年长的青衣女子,“这是小四姐姐呀!”
小四没有说话,细长眉眼惊异之色淡一点,比小六镇定,还是紧盯着我。
喘了喘气,的确是烧得脑袋昏昏沉沉,可是没有糊涂,对不起了,我不敢看她们俩,低低又问了一句:“那我又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小四小六脸刷地白完了,齐齐跪下在床边,扑通一声,吓我一跳。
小六悲戚哭咽,心酸难耐,“小姐……小姐没有了……这么突然……”
小四也十分悲恸哀伤的样子,眼含热泪看着我, “小姐,您……真的走了?”
什么呀?莫名其妙。什么叫我真的走了?脸上烧烫得不行,刚想开口,就听到小六啜泣着说:
“我去端药来,小姐吃了药退烧,就好了。我不信我不信!”说完她爬起来冲出房外。
我只好望向小四。
她悲伤难已,抓住了我的被角,声音凄凉失落,只有失去了最亲的亲人才会有这样的落落凄凄眼神,“小姐,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费力吞了口水,轻轻摇头,依然疑惑万千。
“罢,罢,该来的,总要来,挡也挡不了。”小四流了满脸的泪,颓然松手。
我悻悻没有追问。
小六端着一碗药急急走进来,到床前怯生生看着我,哀求说:“小姐,喝一碗药好吗?”
实在不忍她们姐妹俩难过伤心成那样,我顺从地点点头,打算稍后再问事情。
她们小心翼翼扶我坐起来,把凉热合适的汤药喂给我。从小就是个药罐子,加上广东人没事也喝几杯苦茶清热解毒,所以我从来不视喝苦苦的中药为痛苦的事情。
喝完药,我仍一脸无知看着她们。小四强忍悲痛,拍拍小六的背安稳道:“小六,早知道小姐会有这样的一天,别哭了。”
什么???
大吃一惊,胃里的药汁差点喷出来……早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下巴差点掉地上,吓了老大一跳,难道她们知道借尸还魂的事?
小六含泪点点头,没等我反应,两人携手双双再次跪下,恭恭敬敬给我磕了三个头。
“你们干什么?快起来。”我倚在床头虚弱地说。
小六擦一把泪,哽咽说:“小姐,虽然您永永远远是小四姐姐和小六的小姐,但允许奴婢给以前的小姐告别,报答您的恩情吧。”
我隐隐不安起来,怎么说的好像她们早有准备知道小姐会失忆似的?皱眉正待发问,小四突然抓着小六跳起来,“有人逼近,来者不善,快带小姐走!”
我一时以为听错了,不明所以然。
小六却变了脸色,眼睛红肿红肿的,但刚刚泫然欲泣之色瞬间消失个一干二净,眸光犀利,凝重干练,如临大敌。
两人掠到角落一人拉出一个包袱跨在肩上,动作娴熟快速,好像一早就准备好要逃命似的,眼睛一花,她们又回到了床边。
怎么回事?我用手支起身子,没想到钻心的痛火辣辣地袭来,该死的右臂!
小六扶起我的腰掀开被子,一股柔和的力道托着我的身子站起来。没来得及问一句话,小四就利索地给我穿好了鞋子,小六驾起我往门外走去。
心里惊讶更甚,小六一个小小丫头,居然有力气夹着我走路,丝毫不费力气,还脚下生风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才踏出门,绚烂的晌午阳光洒进眼睛里,刺得我眯起来。
炎热的大暑天,热气腾到发烧的身上,我有点喘不过气,鼻子里呼吸的都是热乎乎的气。拂过一丝风,却又觉得畏寒,会起鸡皮疙瘩,这烧还真难受啊。
出了门,看清这是一方破旧的小院子,垣墙周庭,泥泞坑洼,旧时栏楯,破败萧索。损口的青瓷水缸废置在西北角的简易茅草棚里小块阴影下,脏兮兮兮满是灰尘。
再次眼花,我倒吸一口凉气,寒意津津冒起。
围成这方小院子的矮墙上,悄无声息冒出十来个灰衣蒙面大汉,个个手执闪烁冷光的长柄弯刀。
杀意,在狭窄的空间内无声无息汹涌着,远处聒噪的知了声嘶力竭卖力地演唱,嚣然尘世之外,享受热烈烈的阳光浴,丝毫不察这里紧绷的弓弦。
虽然我一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人类的本能使心底不可遏止地升起害怕,对死亡的预感缭绕。
背上已冷汗涔涔,我只会不知所措盯着那些灰衣人。
这个身体的前主人到底是干什么行当的?不寻常的丫头,淬毒的刀伤,对我的“失忆”似乎有所了解,灰衣人的追杀……
灰衣人整齐地跳下矮墙,挥刀向我们轻飘飘却疾速无比掠过来,甚至能看到其中一个杀手的眼神,没有感情没有生气,寒冷,嗜血,灰暗。
十来人的扑落带起空气的流动,我僵硬着身子完全反应不过来,只看见白晃晃的刀锋直指我们……
不会吧,才刚穿越过来就要死了?会不会很痛……瞪着眼睛连呼吸都忘了,临近死期,心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
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头发在风中飞扬,站在墙头,并没有同其他灰衣人一同扑过来,而是用他深黑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忽然我被拉了一把,一个人影挡在了我面前,居然是小四!睁大眼睛,来不及感动,来不及呼喊,甚至来不及想到什么,小四迎上前去,身形骤闪,如蓄势已久的箭,厚积薄发,与几个人纠缠起来。
“扑——”
两个灰衣大汉血溅当场,脑袋被削去一半。
“小四……”我骇呆了,无意识地呢喃。
好可怕好可怕,小四杀人咧……她好厉害,连她用什么兵器都看不清,那血浆满地的情景让人想吐,浑身发抖不住。
墙头那个人却连眼睛都不眨,挺拔身姿俏立,眼眸愈发深沉。
三个灰衣杀手撇过小四,径直冲我和扶着我的小六掠近。锋利的弯刀近在咫尺,似乎能闻到上面的血腥和铁锈味。
“就凭你们几个!”小六眼神骤黯下来,把我护在她和墙角之间,手腕一抖滑出三尺青锋,以诡异的身法横空刺去。
“噼噼啪啪”火花四溅,兵刃相接,冷哼此起彼伏。
我头昏脑胀中好像看到一个人倒下,小四那边翻身飞出两人来攻我这头。
“扑——”不知谁的血喷我一身。
“啊——”
从来没看过死人的我被吓得尖叫起来,极度恐惧加发烧得厉害,晕得脱力发软站不稳,趴着墙把头抵在上面,大口喘气。
“小姐!”小六焦急的声音传来,退后扶起我。
妈妈呀,我穿到了什么人身上,不会是被所有江湖正派人士追杀的魔教妖女吧……
我捂着右胳膊艰难回头,正碰上小六表情麻木,干脆一剑利落刺出,旁边扑来的灰衣人躲闪不及,一只臂膀生生断下,那人却连哼都没发出一声,犹像一直猛虎扑向我来。
我闭上眼睛,身体倚墙向下滑,听到小四怒吼:“小六,带小姐走!”
“不!”我惶恐睁眼,小六已面无表情快速无比在我身上点了两下,我便失去知觉。
……
混沌中身体软绵绵的,轻飘飘的,耳边有风呼呼吹过,脑海中残留的画面是血淋淋的,惊心动魄,高悬中天的华日,炎炎扩张的热力,小四小六诡异的背影,索命无常般的蒙面杀手,血,满院子的血,还有断臂残肢……
忽觉凉气扑面而来。
“老人家,我们包下您的船……”
只听到这一句,彻彻底底昏睡过去,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寂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