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刚过,华烨来了。手里提着个元祖食品的包装袋。陶涛起床没多久,脸色蜡黄,眼睛浮钟,看着就是没睡好的样子。阿姨给她泡了杯柚子茶,叮嘱她饭和菜在锅里温着,她去医院给陶江海送饭。
陶涛捧着茶杯站在窗边,目送阿姨拦车,就这样,看见了华烨。他没开车,是坐出租车进来的。阿姨笑着向他指指屋子,意思是陶涛在等他呢!
陶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素不相识,灰色的驼绒大衣,整齐地向后梳理的黑发,浓眉朗目,谈不上很俊美,举手投足间却英气逼人。这样的男人在任何人的眼中,谁会把他与“欺骗”这两个字相联系?
他到底骗了她多少次,她没有精力去追究。因为,骗一次和骗一百次的出发点都是一个为了许沐歌。
何止是欺骗,他的温柔。他的体贴,他的失落,他的颓废,怕是连他狂野的这一面,也都是只为许沐歌。
为什么相爱的人不愿在一起呢?陶涛冷笑一声。
她替他打开门,淡淡地眨了下眼。
华烨身上还带着隐隐的酒味,难怪没有开车,陶涛歪了歪嘴角,可想而知昨晚他喝了多少。
华烨冲她晃晃手中的包装袋,“我问邹秘书现在有什么好吃的点心,他向我推荐了元祖食品,听说他们家的米糕和粽子都不错,我每样都挑了点。”
陶涛象是怕冷,双手紧紧捧着茶杯,没有腾出手去接,华烨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把包装袋搁在客厅的茶几上。
“是从事务所直接过来的?”陶涛在沙发上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问。
华烨解开大衣,在她对面坐下,十指交织,“不,我回家换了身衣服,昨晚在妈妈那边。妈**嗓子突然出不了声。”
“是不是酒喝太多了?”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把她当傻子一样的欺骗,陶涛心里呼地一下冒出无法言喻的怒火。
华烨怔了一下,脸上露出微恼。但他很快便让自己镇定下来,“妈妈以前是歌唱演员时,声带经常会有小炎症,好多年不发了,这次有点严重。”
“哦,那家里的门有没锁锁好?”陶涛嘴角泛出一丝刻意的嘲讽。
华烨依一个律师的精明,在她的话语间瞬间捕捉到了什么,他愕然地脱口问道:“你回去过了?”
陶涛直视着他,神情冷淡。
“小涛,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好了,旁敲侧击不是你的风格!”
“为什么要我问?你没有话可说吗?或者你认为这事太小,不值得说?”
华烨烦躁地抿了下唇,“昨晚接到张弘电话,问我在哪,我说在家躺着,他说是不是心情不好?我没出声。过了一会,就听到门铃响,他带着酒还有菜过来了。结束时,妈妈给我发了条短信,问你妈妈怎样,我回电话过去。她声音哑得都听不清,我就去她那了。”
“继续。。。。。。”陶涛微微一笑。
“没有继续了。”
“去的人只有张弘?”
盘根问底是华烨的强项,可是他很讨厌被别人这样咄咄逼问,“是的,还有几个别的朋友。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因为欧阳医生的事情,也因为沐歌,可是这些事太错综复杂,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但是,小涛,我真的没有丢失一个做丈夫的分寸,在这世上,我只想和你生儿育女。。。。。。”
这几句话听着分外刺耳,像利器划在玻璃上那样分裂人的神经和感官,陶涛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刹时向头部涌去,完全是下意识地,象扔手榴弹一样,她将手中的茶杯砸向了华烨,一片片金黄的柚肉沾在华烨的衣领上,杯子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华烨的话戛然而止,客厅内冷如冰窖,静如子夜。
眼前的景象并没有令陶涛惊慌,她冷漠地咬了咬唇,清晰地说道:“华烨,其实这我们这样的对话已很苍白,没有任何意义。从你嘴里说出什么,我都不会再相信了。小时候学过‘狼来了’那篇课文吗?一个放羊的孩子爱撒谎,其实我想他可能是想得到别人的关注吧,一次次骗牧民们说狼来了。前几次牧民们赶上山来打狼,发现被骗,后来就不来了。有天,狼真的来了,不管孩子怎么叫怎么喊,没有一个人理睬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狼把羊给吃了。你现在就是那孩子,去看许沐歌的父亲,骗我说去滨江出差,你说不与她联系,却与她一直有邮件往来,你说有应酬却是为了去看她的首场演出。。。。。。平安夜,你去医院看望她,对我说是喝酒的朋友。。。。。。今天,我主动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听你怎么说昨晚的事。华烨,你真没有让我失望。当你撒着谎时,心里面坦荡吗?欺骗我、羞辱我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华烨腾地站起,勃然大怒,“小涛,有些事件我是处理得不好,伤了你的心。但是昨晚我没有骗你。”
“需要我提供人证、物证吗?客厅里是狂欢后的残影,卧室的床头柜上放着撕破的套套的袋袋。床上有女人的长发。如果真的激情难抑,可以去客房呀,不然也得把我的照片从床上拿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那不是我。。。。。。”华烨惊住了。
“那么是谁呢?”陶涛真想为他的回答拍案叫好。
“小涛,你要相信我,如果不信,你可以给妈妈打电话。”
“华烨,别对我用你对付辩方律师的那一套,你想说你没有作案时间?呵,成人游戏只需要几分钟,不一定用上一个长夜。”
“小涛。你在捕风捉影!”
“如果是,那也是你太多的前科,让我去捕让我去捉。一定要用‘**门’‘车震门’这样的方式,你才愿意承认吗?其实,你没必要担心,我可以帮你出个证明,你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一个字‘爱’。爱是伟大的,爱是神圣的,爱是纯洁的,爱是美好的,别人知道后,只会被你感动,只会让你的形象越发光辉、高大。”
“小涛”华烨沉声叫她的名字,走过来,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头,捏得也肩胛处隐隐作痛,然而她看着他,目光冷漠。
“拿开!”
他没有松手,定定地看着她,“小涛,我和沐歌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我对沐歌的关心,是因为。。。。。。我心里面有点愧疚。虽然当初是她先放手的,可是她在做人流时,不慎损伤到子宫,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陶涛感到嗓子里突然象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难畅,她拼命咽了咽口水,仿佛在看着他,又仿佛在看着远方,“对,这样你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了。你是遗腹子,怎么能没有子嗣呢?所以你妈妈说要抓紧安排生孩子的计划,你说我们要个孩子吧,许沐歌问我有没有想过生个孩子象谁?如果我给你生了个孩子,那样你是不是就可以义无反顾地向她奔去?”
这就是他坚持不离婚的真相吗?不孕是许沐歌的报应,与他有什么关系?所谓愧疚,还是因为爱。勉强自己与她一起。也是因为爱。
头很晕,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了。
他不是把她当孩子,也不是当傻子,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可以生育的工具。
呵呵,呵呵。。。。。。有趣。。。。。。
华烨的手蓦地收紧,她重重地撞到他胸前,不得不抬起头,与他脸贴着脸。“如果只是想找一个给我生孩子的妻子,我大可以找我们圈里的,而不一定是你。”
“圈里的?”他还是把她划在另一个圈中,心绝望到碎裂,有一会,只能喘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感到无边无际的寒冷从四面八方涌来。
“难道你选我是因为你爱上了我吗?”她笑眯眯地歪着头问,没心没肺的样。
华烨默然地盯着她,嘴唇有点微微发抖。
她不想再和他说一句话了,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没有必要再指责下去了,一切已了然。
她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他紧捏她的手,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小涛,你去哪?”他跟在后面,想抓住她。
她一闪,“回我的圈里。”
技术部的聚会从来没什么新意,不是吃饭就是K歌。今天为左修然破例了,又吃饭又是K歌。吃饭时,白加红,一个个喝得不少。进了歌厅,龙啸潇洒地向服务生打了个响指,让再送两扎啤酒过来。
“你还能喝吗?”左修然是明早的早班飞机,所以今晚优待,只要意思到就行,没有纵饮,他是为数不多的清醒者之一。
另一个清醒者是陶涛,她表现非常好,主动敬了几轮酒,次次都是杯底朝下,别人敬她的酒,她也是爽气地一饮而尽。
“此去经年,便纵是良辰美景,我与何人说?与君今日相别,再见面是哪年哪月?”龙啸端起满满一杯啤酒,摇头晃脑,慢慢低吟,“所以,左老师,干,人生得意须尽欢。”
“干!”那边,陶涛接得很快,凑过身,与龙啸重重地碰了下杯,“我最响应领导的号召。”
“对,对,你是好员工。”
陶涛俏皮地伸出舌头舔了下杯沿,然后咕噜咕噜地大口喝着,象牛饮水,左修然皱起眉头,忙端起桌上的鱿鱼干递给过去,“陶涛,吃点东西。”
陶涛没空出声,摇了摇头,啤酒沫从嘴角漫下,她一抬手拭去,到很俐落。
“呵呵,”她对着空杯子傻傻地笑笑,又娇憨地递上前,“左老师,倒酒。”
“等下,我们听飞飞唱歌。”左修然接过杯子,忙转移她的注意力。
“哦!”她闭了下眼,真转过身去。
飞飞握着话筒,小蛮腰扭得象三月的柳枝,旁若无人地唱得正投入呢。“。。。。。。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起来,就算甜言蜜语,也要把他骗过来。找个人来恋爱吧,才能把你忘了呀。。。。。。陶涛?”
歌声突然中止,话筒突地被陶涛抢去。“谁说男人呆男人傻的是女人,象白痴,象工具。。。。。。不听这个,换台换台。。。。。。”
飞飞皱起眉,“陶涛,你喝醉了,乖,回去休息啊!”
“我没醉。。。。。。”陶涛象孩子似的直跺脚。
“对,对,没醉,我们欢迎陶涛来一首。。。。。。”左修然向飞飞挤了挤眼睛,飞飞噘着脚不情愿地坐回沙发上。
“她今晚到底喝了多少?”左修然自言自语,陶涛的酒量可不小呀!
“反正我只要看到她,她都在喝。怕是舍不得左老师走,借酒消愁。”
“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左修然慵懒地倾倾嘴角,飞飞捧心轻叹。
音乐再次响起,把左修然吓了一跳,一开始便是浓郁的民族风,陶涛的声音也换成低沉的中性。
“昨日象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
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明朝清风四飘流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
知多知少难知足
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
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这什么歌?”他问飞飞。
“老掉牙的歌,《鸳鸯蝴蝶梦》!”飞飞撇嘴。
陶涛唱着唱着,头低了下来,直直地注视着地面,室内只有伴奏的音乐声,却听不到她的歌声。
“陶涛。。。。。。”左修然在后面喊了一声。
洗个脸。”她把话筒往地上一扔,夺门而去。
“不会是要吐了?”飞飞愣了下,“我看看去。”
过了一会,陶涛和她回来了,眼眶又红又湿,象是真的吐过了,走路跌跌撞撞。
左修然皱了皱眉,“竟然醉成这样,她妈妈还在医院呢!不行,我先送她回去,你们继续玩。”
“啊!”众人好扫兴,“左老师怎么能走呢?”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呀,没事没事,在同一家公司,见面的机会还是有的。”左修然向众人点点头,扶起陶涛。
“拿开!”陶涛“啪”地打了一下,“我不要回家,我要喝酒。”
“好,我们出去喝。”左修然叹气,轻哄着。
“我要喝很多。。。。。。红的。。。。。。白的。。。。。。黄的。。。。。。还有茶。。。。。。”陶涛竖起手指,表情好认真。
的也可以。”左修然失笑。
好不容易把陶涛弄上车,她还极不安份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一路上又是唱又是笑。
左修然将车开到听海阁,问她能不能走回家?她很大声地回答“能!”
他信了,有些不舍地看着她拎着包包,东倒西歪地往里走去,还好,一直走在路中央。
直到她拐了弯,他这才调头离开。上楼时,特意把手机抓在手中,考虑待会确定下陶涛是否安全地到家了。
行李已收拾好了,就两只箱子,他扫了一眼客厅,进厨房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看到里面的锅锅碗碗,心一紧,呼吸都象停滞了。
端着咖啡进卧室,随手拨了陶涛的电话。
电话一下就拨通了,“到家了吗?”他问。
“还没有。”
他蹙起眉,掏掏耳朵,怎么陶涛的声音这么近?
“走得真慢,干吗了?”
“打车!”
他愕然地看着房门,突地一下冲过去,拉开,陶涛站在门外,向他闭了闭眼,笑着摇摇手机。
俊眸瞬即深邃如夜海。“你怎么在这?”他听到自己沙哑地问。
“我还没和左老师说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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