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

从福安堂回来后, 江晚芙便带了几个管事嬷嬷去了暖阁说话,桩桩件件、事无巨细安排吩咐下去,最后才道, “大爷定亲, 是府里的大事。你们要多上心, 但凡有拿不定主意的, 就来立雪堂寻我。我会吩咐守门的仆妇一声。事情办好了, 我重重有赏,但若是谁手里出了岔子,也莫怪我追究了……”

江晚芙一番话, 软硬兼施。

管事们因上次年宴的事情,和她也有过接触, 知道这位新夫人虽年轻, 却不是好糊弄的, 且背后又有老祖宗撑腰,还十分得世子的喜爱, 更是个个满口应下。

“世子夫人放心,奴婢们一定把事办得漂漂亮亮。”

江晚芙微笑颔首,叫了惠娘进来,送她们出去,又吩咐了立雪堂守门的仆妇, 若是这几个管事来找, 要第一时间通传。

忙完这事, 她也没闲着, 去了趟小书房。自从姚晗会说话后, 江晚芙便特意吩咐仆妇,在立雪堂辟了个小书房出来, 连小书桌都是比着小孩儿的个儿选的,不高不低,放了些启蒙的书,找了个识笔墨的嬷嬷先教着。

见她进门,教书嬷嬷忙屈膝福身,倒是姚晗,很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朝她跑过来,小孩儿比以前听话多了。

江晚芙示意教书嬷嬷起身,牵了姚晗的手,带他到小书桌边上,看他写的字,虽写的歪歪扭扭的,但她还是很认真夸了小孩儿一通,姚晗那双黑黢黢的眼睛,亮得不得了。

“晗哥儿认识的字越来越多了,但咱们也不着急,慢慢来。婶娘给你做了茯苓糕和核桃酥,还有桂花蜜冲的水,晗哥儿再写一张纸,我们就去吃糕,好不好?”

姚晗听了,自然是乖乖坐回去,拿起笔,认认真真写起来,看得一旁的教书嬷嬷在心里啧啧称奇。

姚晗不是个很有天赋的学生,坐不住,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不管她怎么劝,怎么苦口婆心,他都只当耳旁风,偏偏就听世子夫人的话,世子夫人一来,就跟小狗儿似的,跟前跟后。

也真是奇了。

江晚芙见小孩儿写的认真,就在一边坐着陪他,等他写完了,就叫丫鬟端了茯苓糕和核桃酥进来。

等到要走的时候,又喊了嬷嬷出来,仔细嘱咐她,“小孩儿性子倔,以前吃了不少苦,你多担待些,能哄就哄,哄不住了便来找我,只是不许动手打骂,罚站也不许。”

教书嬷嬷忙福身应下,“奴婢肯定是不敢打骂的,只是这进度,怕是……”

江晚芙也没为难嬷嬷,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你尽心教就是。”

她也不是溺爱姚晗,而是知道,小孩儿吃了不少苦,先前和人正常交流都难,现在能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他才刚刚建立起对身边人的信任,这时候要是动手打骂,让他觉得自己身处威胁之中,他可不懂“你打我是为了我好”这种深层次的想法,只会和野兽一样,凭着直觉反击。

真要如此,那就得不偿失了。

教书嬷嬷得了江晚芙这句话,也安了心。

回到正屋,雨后初霁,下午日头升起来了,暖暖的日光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江晚芙嫌屋里闷,便叫纤云几个把炉子搬了出去,开了窗户,坐在临窗的玫瑰椅里喝大枣茶。

忽的听几声嬉笑声,江晚芙抬眼望出去,见有几个刚留了头的小丫鬟,在屋里那几株腊梅树下捡花,昨夜疾风骤雨,腊梅落了一地,这花晒茶肯定是不好的,晒干了做成靠枕,靠着还能闻见一股淡淡的腊梅香,那倒是很不错的。

她索性叫了正在绕彩线的纤云一声,吩咐她,“你去院里问问,看她们愿不愿意做,若是愿意的话,一人给十个大钱。”

纤云应下,道,“您怎的还另给钱?”

江晚芙倒是觉得没什么,“她们年纪还小,月例也没几个钱,指不定还被家里拿去了。给几个大钱,就当买糖吃么。”说着,倒是抬眼看了纤云一眼,“谁说什么了?”

纤云摇头,“说倒是没人说的,谁跟这样的小丫鬟计较。”

江晚芙想了想,她也知道,府里买她们,就是当丫鬟使唤的,但她就是有些不忍,总觉得她们还是孩子,她这样小的时候,还被祖母抱在怀里哄着呢。但太宽容,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事,她到底管着家,手太宽,别人只会觉得她是冤大头。

再一个,她宽容,对小丫鬟们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她们迟早要正经办差的。命好的小孩儿,就是不懂事些,别人也觉得天真无邪,但命不好的孩子,若养得娇气性子,别人只会冷嘲热讽一句,小姐身子丫鬟命。

这世道就是如此。

她想了想,又改了口,“那就算了,一人给一把松子糖吧。”

纤云应下,出去传话,果不其然听几个小丫鬟低低欢呼几声,碍着纤云姑姑在,没敢大声喧哗。

……

陆则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江晚芙正领着几个丫鬟,挑拣着腊梅里那些被雨水泡烂的,见陆则进门,便吩咐她们收起来,自己迎上去,见他眉眼似有倦意,便没说话,只踮起脚,替他解官袍的衣扣,拉他进了东捎间,给他脱了外袍。

仆妇很快上了晚膳,二人吃过晚饭,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陆则便又去了前堂,像是陆二爷找他。

江晚芙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叫丫鬟点了灯,扯了一缕彩线,坐在屋里边打络子,边等人。

一根络子打完,陆则就回来了。

江晚芙起身迎他,低声道,“我还以为二叔找你,定是要很久的。”

陆则见她乖乖替他解衣襟扣子,笑了一下,回道,“没什么事,只是朝堂上的事,二叔过来问几句。”

这些事情,江晚芙听不大懂,陆则也不大和她说,除了上次太子的事情,说起太子,过年前,宫里匆匆办了喜事,周云娥成了太子侧妃。一个活生生的小娘子,进了那东宫,也像是彻底没了消息。

倒是太子,到现在都还在养伤,名义上是养伤,实际上就是禁足。

想起周云娥,江晚芙便觉得心里不舒服,忙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些,陆则见她摇头,低声问她,“怎么了,不舒服?”

江晚芙自是摇头,推他去洗漱,道,“热水都准备好了,快些进去,免得水冷了。”

陆则应了声,松了手,进了盥室,不多时便回来了,二人上了榻,也没叫丫鬟进来灭烛,江晚芙抬眼看陆则,见男人眉眼似有倦色,显然是有些累,便体贴道,“早些睡吧……”

陆则却睡不大着,抬手将小娘子抱进怀里,抵着她的肩,环着她,微微低头,“睡不着,刚才回来,看见你忙着,准备做什么?”

江晚芙知道,大约是外头又有什么事了,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他宽心也是好的,便像哄孩子似的,陪着说话,“昨晚不是下了雨麽,早上起来看院里的腊梅落了一地,实在有些暴殄天物,我便叫她们收起来了,想着晒干了,等到春天,做几个靠枕,摆在屋里,靠着又舒服,还闻得到香。我还想给祖母和母亲那里送两个呢……”

小娘子絮絮叨叨的说,陆则认真听着,仿佛从怀里人发间,闻到一股幽幽的梅香。

他不知道,别的妇人成了家,是如何过日子的,但他时常就觉得,阿芙总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从来没听她喊过无聊。

他略坐直了些,侧过脸,看她絮絮叨叨说着话,忽的心头一软,亲了她的唇角一下。

江晚芙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了,迟疑着抬眼看了陆则一眼,陆则却握了她的手,道,“不做什么,我喜欢听你说这些。”

江晚芙脸上红了一下,继续朝下道,“白日你给你做春裳的时候,想到春日冷暖不定,又多定了几身。说起来,我上回这么认真给人做衣裳,还是给阿弟呢,他今年要下场考试,也不知道学得怎么样?”

陆则倒是替小舅子说话,“他寄来的文章,我找人看了,十之八/九是没问题的。”

江晚芙有点惊讶,“阿弟还把他的文章寄给你了?”

陆则点头,“嗯,寄过几回。”

他不喜欢江家人,除了江容庭。看得出来,他们姐弟关系真的很好,江容庭不过是年纪小,但一颗心却是向着姐姐的,他不介意帮他一把。

她就这一个待她好的亲人,他自然要护着。

江晚芙自然也明白,陆则的学问一点不比旁人差,当初陆书瑜还和她说过,说陆则那时候不参加科举,跑去宣同,气得他老师一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破口大骂,说陆家暴殄天物。陆则肯指点阿弟,自然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且他这么忙,还不都是为了她。

就像祖母和永嘉公主待她好,是爱屋及乌,看在陆则的面子上。陆则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阿弟好,他们不过几面之缘,哪里来的感情,还是为了她。

江晚芙想着想着,忽然就有点想哭,回过身,靠进男人怀里。

陆则回神,见她忽的这样黏自己,微微低了头,把锦衾拉过来,从后包到小娘子身上,连人带锦衾抱在怀里,蹭蹭她的发,“怎么了,嗯?”

江晚芙仰起脸,眼睛湿湿的,唤他“夫君”,轻声细语道,“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有个人,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却因为喜欢你,而照顾你身边的人,照拂你的一切。江晚芙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简直把她当小娘子一样疼着的。她要是不问起来,他肯定不会说自己指点了阿弟的事情,明明做了那么多,也不邀功。

陆则一怔,笑了一下,旋即半真半假道,“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来还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