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夜晚

入冬来的第一场雪,中午的时候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下起来了,到晚上,地上已经浅浅地铺了一层。镜苑,每晚带着“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的晚餐时间似已被雪盖了下去,各人房间里冷冷投射出来的灯光,可能才是这幢宅子里最真实的景色。

“照我说,还是拉拢她来得容易,那丫头才来多长时间?我就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她会爱上一个残废!无非是冲着钱来的,那不就好办啦。”方余鸿吐着烟圈对面前的三个女人说,提起叶萱满脸不屑。

大夫人的房间里,仨母女和方鸿余已经就陈大少的这次人事调整已经商量良久了。听了老公的话,怡心用询问的眼神望望母亲,大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她当年相中了这个女婿的外国名牌商学院学历,原以为能替代怡心维护好这一房的利益,不料想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这些年还是累着怡心劳心又劳力,好在,方鸿余才干虽平庸,却也是对怡心千依百顺,也算是些许宽慰了吧。

怡心抱着个泰迪绒熊踡在沙发里,焗得乌黑闪亮的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修长细白的手指轻轻敲着太阳穴,此时此刻的她,再怎么看,也是个富家温婉闺秀。但是,当她抬起眼睛,亮闪闪扫过另外三人时,每个人心里都觉得有了希望和依靠。

“我查过那女子,没背景,”她慢吞吞地说,这里所说的“背景”自然就是指与陈氏、大少的关系了。“想了半天,只能承认一向清高、精明的老三这次是恋上这女孩了,至于这个姓叶的对他是什么感觉,现在真还搞不清楚,不过她贪钱倒是真的。怡芸不也说了吗?上次通知她提前过试用期时,眉毛都笑弯了,见人就说谢谢,一点城府都没有。鸿余的主意我觉得可行……”

“姐,”怡芸撇撇嘴,打断姐姐的话说:“一个小地方来的丫头,由着她做这个总裁助理的位置又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为她纡尊降贵吗?”

“老二!”大夫人轻叱一声,想不通自己怎么可能生下这么一个头脑简单的女儿。

“怡芸,”怡心连向妹妹解释的兴趣都没有,直接安排她说:“女孩子都喜欢名牌化妆品、衣服什么的,明天你陪她去逛街,她喜欢什么你都给买,一来联络联络感情,二来也可以投石问路。”

方鸿余看见怡心心有忿忿地噘起嘴,安慰一句说:“二妹,就是因为这女孩慒懂无知,如果能成为我们的一颗暗棋,就象给老三装了架摄像机,连他什么时候上厕所都知道。”

怡心看了她老公一眼,有没有这么恶俗的比喻呀?还好,数年教导下来,还算有点脑子了。想想,又给怡心补充一句:“另外,就以叶萱已调职为由,再给老三请个私助,性子要好,早晚的事,我们做在前面,爸自然看在眼里,再怎么说,面子功夫得做足。”

细小的雪花还在漫漫地飘舞,不时飞落下一两片,停在三楼大少的窗檐上,似是看罢那屋的一出,接着看这屋的故事。

打天气冷起来后,大少的咳嗽就没断过,冬天本来就是哮喘的高发、反复期,这么多年,镜苑的人包括陈先生和二夫人都习惯了。所有,听见他特意压抑住的低咳声,二夫人没觉着有什么特别,唯独叶萱坐立不安,以前做他私人助理时,无非就是照顾一下他的饮食起居、打打杂、跑跑腿什么的,少有深入接触他工作,这几天大少带着她熟悉业务,恍然发现,他实在是太辛苦了!且不说每天多如牛毛的邮件要看、要复,单是大大小小的会议、项目洽谈,都有够他受的,最要命是总有那么多的应酬,边吃饭边谈事,哪可能吃好?酒倒是一杯一杯地喝,这样哪是在工作,分明就是拿命在拼。

桌上忽然振动起来的手机打断了她的思绪,定时提醒:厨房炖着的虫草鸭好了!她放下手里正看着的文件,走到正在旁边敷面膜的二夫人边上,轻声说:“二太太,我煮了点虫草,养肾润肺,也给您盛一碗吧?”

二夫人从躺椅上撑了起来,边撕面膜边高兴地答:“好”。以前儿子和老公忙得够呛,“那房”一向又与她不往来,几乎每晚都是自己看电视什么的打发时间,这几日儿子说要抓紧时间把叶萱的工作带上路,所以晚上两人要加班,为了避嫌,请她过来陪伴。没想到叶萱天天吃完饭就亲自换着花样地炖些汤汤水水,一会是冰糖雪梨,一会是党参茯苓,三人工作会、休息会、聊会,日子较从前充实、温馨多了。见叶萱走出房间,她笑着对儿子说:“瑁,歇会吧。”美滋滋地照照镜子,又说:“这些天的汤水把我皮肤都养好了。儿子,这样的班你们天天加,好不好?”

大少哑然失笑,但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发现自己与母亲一样喜欢这种氛围,真的可以天天这样吗?

“瑁,”二夫人扶着大少的肩,眼里透出无限的慈爱,儿子已经三十了,陈先生这般年龄,怡心已经出世,她这个老二也都已经进门了,偏生这个独子虽在豪门,身体多孑,加上……,迟迟不考虑个人问题,当妈的使不上劲,但提个醒、出个主意,总可以吧!

“小萱……,”她忍了忍,别是提早了吧?终是绕了一圈说道:“能帮上你的忙吗?”

叶萱,他嚼了嚼这名字,眼前浮现出那张表情永远恬静自然的小脸,压再多工作在她身上,也从未听她抱怨、拒绝过,相反,一见他面露倦容就恨不得把所有的活揽过来自己做,也不管,有些文件她有没有处理权。大少想起那天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她把桌上所有的活都抱到自己办公室做,不一会,又表情尴尬地进来:“大少,不好意思,有份股东分配预案,还是得您……。”

念及此,大少笑了起来,拍拍肩膀上母亲的手:“妈,您记不记得我一到冬天几乎每个月都要到顾大夫那挂几次吊瓶,今年,今年我都没去拜见过顾大夫,您觉着她帮不帮得上忙?”

二夫人一听,兴趣起了上来:“我瞧着这孩子性子也是勤良,虽说家世差了许多,但好歹她是真心眼待你……”。

“妈!”大少啼笑不得,“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什么门当户对”。

“你意思是说不介意她家世?”二夫人的眼睛更亮了。

“妈,现在整个瑁辉都在风传你儿子江山赠美人,特号爱情白痴,你是不是觉着还得加点调料,味道才更鲜美?”大少浅带戏谑的笑说。

“切!我儿子胸藏智慧,那些人才是白痴。”二夫人有些忿忿,话说回来,却不知儿子对那女孩到底有无情愫,正准备再问点什么,只见叶萱已经拎着汤杯和碗走了进来,只得讪讪地打住。

一碗给二夫人,第二碗给大少,叶萱稳稳地将汤水奉上,却是大少一看碗,不禁皱起了眉:“怎么我这碗里全是那什么,什么虫虫草草,看着就怪碜人的?”

叶萱正端着自己那碗,闻言笑着说:“您是男士嘛,您不吃那怪碜人的东东,难道让我和二太太吃?”

大少心里一热,等了多久,她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感情,有了几丝狭促、娇媚,不敢再言语,拿起勺匙大口大口地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