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和柱子回到屋里,也找不出什么好衣服,只有一袭素青色的长褂,是去年孟班主找裁缝给他俩一人做了一套,也不过是为了应酬陪客人而做的。
两人被班主引领着,于黑暗中穿过曲折的回廊,被带到常家大少爷的院里。
已经是午夜,屋里却灯光通明,人声嘈杂。宽敞的前厅里,摆了四五张牌桌,围坐着玩兴正浓的男男女女,四周围的红木椅上还坐着些正在喝茶聊天的人,个个也是毫无倦意。
到处弥漫着高级烟草和胭脂水粉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形成的怪异味道。
对于他们这些所谓的富贵人,这时候才只是彻夜狂欢的前奏。
小云和柱子跟随在班主身后,一时间不能适应这热气腾腾的环境,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一踏进门,牌桌上的人便都瞧过来。小云还未回过味儿来,已被刘班主拽着手领到中间的一张大牌桌前。班主对其中一个衣饰豪华的男人点头哈腰:“常大少爷,这是小云,来伺候您打牌啦。”
那个人抬起头,只见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背向脑后,五官虽长得还算登样,只是那一副斜叼着象牙烟嘴喷云吐雾的模样实在让人无法将他与正经两个字联系起来。
面对班主的谄媚,这位常少爷撇着嘴看也不看,却一把攥住了小云的手腕。
力道很大,小云毫无防备,给吓了一跳,瞪着两眼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个男人。
“小云老板。”他嘿嘿的笑着,露出叼着烟嘴的两颗明晃晃的金牙,眼睛只一个劲的盯着小云上上下下的看。
小云忙低下头,闪躲着常少爷如炬的目光,一声不吭。
“来来来,小云老板会打牌吗?”
小云只得摇头。仍旧一声不吭。
“没关系,来人,拿香檀木的椅子,让小云老板坐在我旁边,帮我看牌。啊?哈哈哈!”
小云不情愿的,半推半就,被班主按在椅子上。
小云偷空抬眼望去,看见柱子已被一众花枝招展的太太小姐们围簇在中间,坐在一桌鲜艳的果品点心跟前,满脸的迷茫与不知所措。
那些叽叽喳喳的香艳女人们像逗弄小动物似的调笑着柱子。
小云再次垂下头,不忍看他,亦不想教他看到自己。
那个常少爷却并不专心打他的牌,只是不停的跟小云东拉西扯,小云也只得一句半句的敷衍着。
“小云老板,今儿晚上您那出《卖水》,嘿,绝了!唱的好!”
“您过奖。”
“哈哈,我敢打包票,不出一年,您准能红遍大江南北啊。”
“您太抬举我了。”
“呵呵,小云老板过谦了,过谦了。”常玉德紧紧盯着小云的脸庞:“台上的小云老板那扮相真是漂亮,没想到在台下卸了妆之后更加俊俏可人啊,看得我心里‘怦怦’直跳阿!”
小云只得低垂着头,忍受着常玉德厚颜无耻的调笑。
同桌的一个公子哥故意咳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常大少爷,小心看进眼睛里去拔不出来哦。”说着他伸出手指磕磕桌面:“该您摸牌了!”
常玉德不理他,仍是一个劲儿的盯着小云。“小云老板,您替我摸一张吧。”
小云惊愕的抬起头:“我?”
“是啊是啊!就从这些牌里边随便拿一张牌就行。”常玉德笑眯眯的催促着,顺势将一只手搭到小云的肩上。
小云不便推脱,只得伸手胡乱拿了一张牌交给常玉德手里,哪知他一看牌便大叫起来,把小云吓了一跳。
“哎呀,五门齐白板!”说着常玉德将那张牌□□他面前的一溜牌中,按倒。得意洋洋的喊道:“和了!哈哈哈!”
桌上的其他三个人愕然,一起伸长了脖子看他的牌,待看清楚了便跌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的一个个乖乖的将手旁的一叠叠钞票递了过去。
小云望着这些人,只这一场输赢的钱足够自己和柱子两个人小一年的花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原来戏中的故事至今还在上演。
“哈哈哈,厉害厉害。”常玉德得意忘形:“小云老板不但戏唱得好,摸牌的手气也高人一等啊!”
旁边的几个人也皮笑肉不笑的随声附和:“是啊,是啊!”
“呵呵,让我看看小云老板这手,啊?”常玉德忽然一下拉住小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中,手叠着手,更加得寸进尺的摩挲个没完。“啧啧,瞧瞧这小手,又白又细,香气扑鼻,真是销魂!销魂啊!”
说着常玉德硬是把手拽到他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然后故意作出心旷神怡的表情。
小云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扭着手试图挣脱,可那常少爷竟死皮赖脸的不放手,“哎呀,小云老板,您的脸怎么这么红阿,是不是不舒服啊?”
这恶徒竟变本加厉的伸手来摸小云的脸,小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淫亵龌龊径直扑面而来。
旁边的那几个男人嘴角撇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原来他们早已习惯于调笑戏子,且乐此不疲。
小云竭力躲闪着,又不敢贸然离去而得罪了有权有势的主家,强压羞愤,忍着,眼眶中已经浸满委屈的泪。
此时,坐在一边的柱子看见小云被人调戏,早已忍无可忍,他“噌”的一下子跳起来,撇下那群吵闹的女人,三步两步的冲过来。
原先喧闹的房间一下子肃静了下来。
几乎整个房间的人都立刻将目光投向这边,常玉德却是斜聍着柱子,目光中带着轻蔑和挑衅。
小云看得出来,柱子虽然怒火中烧,但他多少也是懂得时势,柱子只是僵着一张脸,拽住小云的手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常大少爷,对您不住,今儿太晚了,我和小云得回去休息,明儿一早还得练功呢。”说罢柱子抱拳一揖,拉着小云便要出门。
“慢着!”常玉德拉长了声音,一抖手,身边侍候的一群家丁便气势汹汹的围了上来。
“哼,好啊,摆谱摆到我头上来了啊!”常玉德嘴角一翘,“主子还没歇着呢,你们这些戏子还想去睡觉?也太拿自己这条贱命当回事了吧?”只这一句话就可以毒死人。
柱子紧握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小云在他身后紧紧按住他的胳膊,生怕他一时冲动,便会大打出手,酿出祸事来。
“戏子嘛,天生就是供人取乐的,伺候人的,哼哼!”旁人都在暗笑着,望着小云和柱子两人,轻蔑的目光无情的投来。
小云想到师傅曾告诉自己的话,“忍”是心字头上一把刀。
而此时,心如刀绞,五内翻腾。
仍旧要忍。
然而单单是忍这一个字却无法解决目前的局面,该如何是好,正在走投无路。
他,大步跨进来。
犹如天神降临,瞬间将屋里所有人的气势都给压下去。
无论男女,无论主仆,都流露出想看又不敢看的又敬又畏的神情。
常家少爷更是如同恶狼遇到猛虎一般,既恨又怕,虽脸上笑着,却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季大少爷,您可是从来都不喜欢打牌这玩意儿,怎么?今天晚上有这个雅兴了?”
季震鸣淡然一笑,稳稳的回道:“今天恐怕不行,不过改天我一定陪各位好好玩上几圈。”表面谦逊,实则早已将对方牢牢踩在脚下。
季震鸣转向小云和柱子两人:“老爷叫你们去谢赏,让我赶紧带你们去呢。”
转而向众人拱手一揖:“各位,失陪。”
就这样冠冕堂皇的把两人救出了是非之地。撇下常玉德在身后咬牙切齿。
跟随在季震鸣身后,小云望着他,他的脚步坚实有力,背影高大得像一座山。
不多时回到住所,在门口,他转回身。
“在外跑江湖受些委屈也是难免的,还要自己放宽心才是。”季震鸣劝慰道。
柱子忙拱手道谢。小云也连忙欠身道:“多谢您了。我们……”却不知接着该说些什么。
季震鸣只是嘴角稍翘,他笑道:“好了,回去休息吧,还有几天的戏要唱呢。”说罢错身离去。
这一夜又是无眠。
小云望向窗外夜色,灰蒙蒙,星辰暗淡,不知何时天边才会泛起红霞……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