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这铺子不小,灯棚也大,客人众多。舒榒駑襻陶骧人物又出众,打他站在这儿预备开弓射箭起就不少人被吸引驻足,此时见他一出手便失利,更觉得有趣,于是里三层外三层,这会儿倒不是他们看花灯,是看花灯的看他们了。
陶骧倒也不理会这些,只是将弓拿在手中又琢磨了下,摸着下巴说:“还真是我轻敌了。”
静漪见老汉依旧笑眯眯地望着他们,心想原来如此,哪有那么轻松就讨了便宜呢?
陶骧索性将大衣脱下来交给静漪那好。自己伸展了下手臂,再去开那弓,比之前又分外重视了些。这么硬的弓,还是被他慢慢打开了。如此一开一合有三个回合,他方才比着箭,问静漪:“要哪一个?”
静漪看了看圈内的花灯,指着那个莲花灯说:“就那个吧。”她看莲花灯精巧,且是距离上比较适中的姗。
陶骧说:“就它了。”
他瞄准着莲花灯,嗖的一下将箭射出去。不想这箭出去之后竟像是偏了十万八千里,没射准莲花灯,倒把旁边一个五子登科给打中了。
身后的人群里一片笑声,听得出来是女子居多硝。
静漪看了陶骧一眼,他歪了下头,看那老汉。
“这不算的。”老汉笑着说,“不能算、不能算。再来、再来。”
静漪也笑,陶骧无奈地又连射两箭,竟没有再射中一盏。他不服气,正要再来几支箭。静漪看一旁有几个姑娘在拿着竹圈套花灯,就问:“那个是一毛钱一个?”
“是。”老汉都没有再问,就把十个竹圈给了静漪。
静漪接着,陶骧在一旁看。
哪知静漪套圈儿的手段比陶骧射箭还差劲,十个竹圈扔出去,连碰都没有碰到。
陶骧看她撅嘴,忍不住笑道:“干脆让阿图来救驾吧,这儿的灯你要全都买下来也成……”
“不要。我才不信我们一个都赢不到。再要十个圈吧,咱俩一人一半。都是你,你怎么那么笨啊!射箭射不中……掷圈总掷的中吧?”静漪好胜心一起,早忘了这时候是什么状况,马上支使起陶骧来,也不看陶骧的脸色是不是要黑透了。她刚要让老汉再给她拿竹圈,忽然听到身旁有人笑道:“这位姑娘可真好胜。只可惜手上没准头。”
静漪转头看,一旁站着几个人,看打扮有男有女,人人都戴着面具,阎罗王驾前的小鬼也似,一身打扮像是从戏台上下来的。
“这位姑娘要是不好胜,老爷子挣的谁的钱呢?”其中有个女子笑吟吟地说。静漪看她手中一把竹圈,说着话转身甩手便是一抛,竹圈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准确地套在了那个莲花灯上。又一连两个圈掷出去,圈圈不落空。只不过她掷了三个竹圈之后就住了手。老汉把一把花灯拿在手上给那女子,做出哭丧脸的样子来说:“都跟你手头这么准,我做生意要赔大了。”
“老爷子当然想着还是这位手上没准儿的姑娘多些就好了。”那女子戴着面具,说话有些不便,嗓音就见了沙哑。
静漪一笑。此时她心情见好,也不理会她调侃。看着阿图和秋薇正往这边走来,她回手搭在陶骧手臂上,说:“咱们去那边猜灯谜吧?”
陶骧吩咐阿图把账结了。
图虎翼边掏钱边把嘴张的老大合不拢。陶骧瞪他,他才咬着牙忍笑把账付了跟上来,到底没忍住说了句:“爷,这怎么可能……”
静漪故意叹口气。
“姑娘留步。”那女子过来,将手上的莲花灯给静漪,“看你喜欢,这个送你吧。”
“谢谢。”静漪大方地把莲花灯接过来,对她笑笑。
一转身,她把花灯举高些看着。
“不怕这东西有毛病?”陶骧问。他回头,那几个人还在原地,倒像是目送他们离开。他略一颔首。其中一位举了举手上的三节棍致意。
静漪瞅他一眼,说:“在你眼皮子底下,他们不会。”
“不是不敢,是不会?”陶骧又问。
“逄氏世代以扎花灯竹马为生。灯市上接洽的生意,决定他们大半的收入,毁了可得不偿失。再说,伏龙山不是刚刚受到重创?若在这里生事,毁了逄家的生意不说,他都出不了城。就算做了伏龙山的头把交椅不也等于拱手让人了?”静漪歪着头看莲花灯的构造。真精巧。竹子做成的支架,细若发丝。纱灯细密的很,绘制的图案也不是寻常的手法。可见传承日久。
她把花灯的横杆拿在手里,手指一划而过,横杆的尾部有小小的一个“逄”字,是炙在上头的。此地花灯多是秸秆制作,用竹子为材料的极少,可见逄家的花灯为保自家传统不失,不惜成本。
陶骧脚步慢下来,问:“这都谁跟你说的?”
“什么?”静漪反问。
“伏龙山的事。”陶骧说。
“就大老姑奶奶提了一嘴,其他的都是我瞎猜的……又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对你来说,只会贩卖烟土的伏龙山倒不足为惧,清洗掉了这些的逄敦煌才值得重视吧?”静漪手腕翻转,莲花的灯在横杆上旋转起来,仿佛飘在水上的莲花,美极了。
陶骧问:“你怎么认出他来的?”
“给我莲花灯的是他的结义妹子。我记得她手上有道疤,很深。脸遮住了,疤没遮住。”静漪说。但是她没承认,其实她最先认出来的是逄敦煌——就算是戴着面具,逄敦煌那如电的目光也锐利的很,她几乎是在转头的一刹那便认出他来了。紧张也有些紧张,可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怕。大概是他的目光尽管锐利,却并不凶狠的缘故。
“你不是打算今晚活捉他们吧?”她问。
“我倒不知道,你还和土匪有交情了。”陶骧说。
静漪顿了顿,才说:“谁和土匪有交情了……”
陶骧看看她手中的莲花灯,道:“看在这莲花灯的份儿上,让人护送他们出城就行了。”
他语气里竟有几分戏谑。
静漪放开陶骧的手臂,转过身去,倒退着走,说:“你缴获的那些烟土,值不少钱吧?”
陶骧眉一挑。
静漪这样一步一步退着,顽童似的,也不看路。
陶骧扫了一眼她脚下,没回答她。
只看她顽童似的样子,断然想不到一个钟头前,因为那样的事还和他起口角……他清了清喉咙。
“这个好玩!”静漪指着一家酒楼在门前搭的灯棚,许多精美的花灯挂在棚中,灯下垂着布条上写着谜面。她拿着莲花灯就走进灯棚去了。
陶骧看着她,温暖朦胧的灯影下,她的面庞看上去线条格外柔和些,又一扫刚刚那天真无邪的孩子气了……
灯棚挨着灯棚,静漪一家家逛过去,看的多,猜的少。偶尔紧跟着她的秋薇问她谜面上的字怎么读,她才给她解释下。
陶骧跟在他们主仆身后溜达着。
图虎翼不时地前后左右望一望,陶骧倒嫌他烦,瞪他一眼。图虎翼委屈地说:“爷,要不您就别带我出来,带老马出来,老马话少。您带我出来又不让我担心,这太难为我了吧……”
陶骧哼了一声。
图虎翼摸摸后脑勺,说:“是,我一边担心,也没耽误了逛灯会。爷,要不要买几个葫芦?少奶奶没见过这个,准喜欢,这家的好……等会儿去买点烤面筋啊、甜醅子、灰豆子什么的?还有糖油糕!先买葫芦……”他引着陶骧往一旁卖葫芦的摊子去。
陶骧看了眼静漪——她正在仰头望着一盏美人灯上的谜面……
“使小生……目……视东墙,恨不得……什么什么于汝台左右……小姐,那两个字怎么读?”秋薇指着一盏美人灯下书着谜面的布条,问静漪。
“腋翅。使小生目视东墙,恨不得腋翅于汝台左右……这句是出自西厢,你知道的,就是崔莺莺和张生……”静漪说。她仔细看着谜面,“这个有意思……是什么呢?目视东墙……可是‘面壁思过’?”静漪的手触到布条。
“面壁思过!”有一个柔美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隔着美人灯,那声音的主人握着的是灯下穗子。
“唷,这可巧了。二位同时猜对了谜底。”看灯棚的伙计笑呵呵地说着,回头喊道:“掌柜的,这里两位同时猜中灯谜该怎么算?”
静漪略偏了下头,手松开布条,那女子也松开灯穗,对静漪微笑颔首。
静漪打量着对面少妇打扮的女子:一身素服,身姿婉约,高挑飘逸,面上不施粉黛,暖光下仍有种苍白瘦削之感,身旁的使女家奴护着,更显得弱不禁风。静漪见她气度不俗,恍惚间竟以为自己看错了人,一愣之下,少妇经身旁使女提醒,抬眼一望,似也是愣了愣。
“这位是陶家七少奶奶吧?”她轻声问道。虽是询问,语气却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