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被发现,琢禾也不必再掩耳盗铃般藏下去。将栀子花小心地护在胸前,而后才缓缓地从洞中探出身子,又靠于假山石上,揉了揉酸涩的膝盖,最后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裙,这才慢悠悠地从假山石后转了出来。
紫夏璟池依旧轻摇着折扇,嘴角沁笑,看着琢禾略带尴尬的面庞,挑了挑眉却莫名地问道:“阿琢可是找我有事?”
琢禾见他并不质问自己为何躲于假山石下,有些惑然地微蹙着娥眉,心中早已千百转,一时间也并未注意到紫夏璟池竟是叫她“阿琢”。
紫夏璟池见她垂首不语,顾盼生姿的双眸虽被长睫的浅影遮挡,但眼波流转间却游出一丝狡黠,让人忍不住想一窥究竟。突闻心中的骚动,紫夏璟池的眸色愈加深邃,嘴角的笑意却是更加耐人寻味。
缓步上前,若白玉般细腻的纤指轻动,不经意间夺过琢禾牢牢护着的栀子花,放于鼻尖之下,一股幽幽的清香散开。紫夏璟池闭上双眸,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似淌着一泓清泉,漾着层层的水纹。
“依阿琢所见,今年宫中的栀子花开得可好?”
原本打算送给云清言的栀子花却被紫夏璟池抢去,琢禾已有些不悦。又听见他略带调笑的问语,心中更加气恼。
琢禾稍稍一想,便笑道:“这栀子花开得倒是不错,不过,开得再美,怎比得过二皇子?玉肌红唇,可真是人比花娇!”
紫夏璟池并未不悦,带着蛊惑的笑意,微微凑近,“那我这般容貌,可曾入得了阿琢的眼?”
如呢喃般的细语,轻轻敲打着琢禾的耳廓。一声宛若低吟的“阿琢”,不似云清言带着羞涩的清冷,而像一坛醇香的美酒,在唇边流淌回味,反复品尝。又像是扣着心弦的指尖,稍稍拨弄,便操控了一切的心绪。
琢禾只觉面上一阵灼热,急急倒退两步,手心向上往前一伸,不满道:“这花可不是送给你的,快些还我。”
紫夏璟池似是听而不闻,飘忽不定的视线掠过白皙的掌心,触及不远处的楼阁,莞尔一笑,“原来阿琢是想请我去宝蝉阁喝茶?这番心意,岂能辜负?”自顾自地说着,目不斜视地与琢禾擦肩而过,缓缓朝前走去。
琢禾呆愣在原地,一时回不过神来。
见他真的朝宝蝉阁方向走去,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带着些许怒气问道:“紫夏璟池,我何时说过要请你喝茶?还有,我何时允许你叫我阿琢了?快些把花还我,否则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紫夏璟池停下脚步,漆黑的凤目潋着笑意,看了一眼紧紧扯着自己衣袖的小手,索性用自己的手掌全然包裹住。
“阿琢若是不想请我喝茶,那我便请阿琢去我宫中喝茶,可好?”
柔若春风的声音,琢禾却从中听出了一星点的威胁。虽然自己并没有听懂刚才紫夏璟池与那女子的对话,可依斩草除根这一观点来看,自己还是十分危险的。躲还来不及,怎能去他的宫中。但若将他带回宝蝉阁,怕是以后的日子不会安生了。
见琢禾犹豫不决,紫夏璟池瞬时敛去了笑容,眸中一片冷然,道:“怎么,想向琢禾公主讨一杯茶竟让公主如此为难?莫不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怕被人灭口么?”
骤然凌厉的语气,吓得琢禾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向紫夏璟池,眼角的柔笑早已退尽,唯独唇边挂着一丝冰冷的浅笑,精致的面容上似是覆上了一层冰霜,散发着刺骨的寒意让人不敢靠近。
紫夏璟池见琢禾面色突变,眉间一挑,附耳低声道:“阿琢这是怎么了?在怕些什么?还是……”
话还未完,琢禾便朝前走了两步,冷声道:“二皇子若想来宝蝉阁讨杯茶,跟着便是。但问我是否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二皇子还是先想一想自己做了是么不该做的事才好!”
紫夏璟池眸中闪过一丝笑意,看了眼手中洁白芬芳的栀子花,摇着折扇缓缓跟上。
宝蝉阁中并无过多的丫鬟太监,因而比其他宫殿稍显冷清,但却多了一份宁静。
琢禾与紫夏璟池走进宝蝉阁时,云清言正在园中弹琴,而灵犀与念画则站在一旁。见琢禾板着个面孔,满脸的不悦,而后面却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美少年,云清言微微蹙眉,灵犀与念画则不由面面相觑。
“灵犀,快去泡一壶上好的香茶来,二皇子可是特地到我们宝蝉阁来讨一杯茶水,莫要怠慢了客人!”琢禾撇撇嘴,语带讥诮地说道。
灵犀只稍稍一怔,便应道:“是,公主。”
紫夏璟池慵懒一笑,“麻烦灵犀姑娘了。”
灵犀俏脸一红,低着头忙退了下去。
琢禾在云清言身边坐下,见紫夏璟池对着灵犀随意放电,心中腹诽道:平日里都是我调戏美男,不想今日不仅被紫夏璟池调戏了去,竟然还被他威胁,当真是风水轮流转。这会儿来了宝蝉阁还不忘对着灵犀发骚,倒还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骚包!
一旁的云清言瞧见琢禾目不转睛地盯着紫夏璟池,眸色当即变得阴冷,纤长的手指往回一勾,曲声戛然而止。
紫夏璟池手中执着那簇栀子花,毫不在意地坐到琢禾身边,却是看着云清言,笑道:“阿琢亲手摘的这枝栀子花,似是格外的香。待我回宫之后,找个漂亮的花瓶插上这花,也不枉费阿琢的一番心思了。”
寥寥几句,将已有些僵持的气氛更是推到了顶峰。
云清言冷着脸色,一言不发。
琢禾涨红着脸,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涩,瞪大了双眼,“你休要胡说,这花我何曾送给你来着,明明是……明明是……”
紫夏璟池笑着点头,“我知道,这花你原先是打算送与自己,而后瞧见我,便想送与我,只是羞于开口罢了!”
琢禾气极,这人怎的如此自恋!莫不是得了臆想症?!
云清言抬眸对上紫夏璟池温柔的笑眼,放于膝上的双手一点点握紧,冷冷开口道:“花是好花,可这人,倒是不配了!”
琢禾瞧见云清言阴沉的脸色,心中却是一片喜悦。这冰块木头,可是在吃醋了?
“清言哥哥,其实那花……”
“其实这花与人无所谓配与不配,只是赠花之人的心意,才是首要的。”紫夏璟池笑着打断琢禾的话,万分珍惜地将花藏于怀中。
闻言,琢禾顿时出离愤怒,这人摆明了是想破坏自己与云清言,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越看越觉得那张笑脸怎的如此碍眼,琢禾生平第一次恨不得这极品美男立刻消失在眼前,最好是永不再见!
一句风轻云淡的话语,却将云清言的心彻底打乱。从心底涌上的一股酸涩,让他素来平静的面庞产生了一条细缝。茫然,慌乱,不舍,挣扎,不安,以及各种各样不明的情绪,从裂缝中钻出来,纠缠着直达眼底。
紫夏璟池嘴角依旧漾着浅笑,将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忽又关切道:“云公子的脸色怎的这般差?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琢禾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云清言异样的神色,“清言哥哥,可是身体不适?”
云清言竭力抑制着心底的暗涌,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是有些不适,我先回房休息。”
未等琢禾开口,便拂袖快步而去。
琢禾自是看出些许端倪,笑着示意念画附耳过来,耳语几句之后,念画脸上露出温婉的笑意,点了点头,朝紫夏璟池行了个礼,便俯身告退。
紫夏璟池若有所思地看着念画远去的背影,勾唇一笑,道:“阿琢倒是细心。”
琢禾恨得咬牙切齿,美目怒瞪,“若不是你胡言乱语,清言哥哥又怎会生气?什么我摘的花格外香!什么赠花人的心意!你倒是挺会胡扯,也不怕咬了舌头!若硬要说这心意,也根本不是对你。还是二皇子觉得,抢来的东西要比自己原有的好些?!”
紫夏璟池轻笑,一字一句缓缓道:“若是如此,阿琢为何不在刚才将话说清楚,告诉你的清言哥哥,这花,并不是送与我,而是送与他?”
琢禾一把抢过紫夏璟池手中的折扇,敲击着桌面,愤愤道:“我何曾不想说清楚?你这小人,我一开口便打断我的话,让我如何能说出口?”
紫夏璟池毫无愧色,衣袖轻轻一扬,夺回折扇,右手支腮,半阖半闭的狭目一瞬不转地盯着琢禾,左手细细摩挲着扇骨上精心镂制的花纹。
灵犀恰时端着茶水疾步而来,见园子里只剩下琢禾与紫夏璟池二人,本想询问,却又见到琢禾恼怒的神色,聪明地选择沉默。
琢禾试图躲避紫夏璟池恼人的视线,侧脸对着灵犀说道:“不过是泡壶茶,怎的去了这么久?”
灵犀红着脸,羞涩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紫夏璟池,“公主不是说要泡一壶好茶么,灵犀特地去云公子那儿要了些上好的茶叶,这才迟了些。”
琢禾见她一脸欲语还羞的模样,不禁抚额哀叹。
妖孽,真是个妖孽!
“璟池哥哥!”忽又闻一声气恼的叫喊。
琢禾疑惑地抬头,只见紫夏暄溪顶着个红扑扑的小脸,眸中潋着水光,撅着嘴不满地朝这边跑来。
“璟池哥哥又骗暄溪!”紫夏暄溪一把扯住紫夏璟池的胳膊,不悦道:“暄溪等了许久也不见璟池哥哥回宫,若不是福宝告诉暄溪,暄溪还不知道璟池哥哥竟在阿琢姐姐这儿!”
紫夏璟池抽回自己的胳膊,微微一笑,“璟池哥哥不过是向阿琢姐姐讨杯茶,这会儿正打算回去。”
紫夏暄溪狐狸般的眼珠溜溜地一转,又跑到琢禾身边,撅嘴道:“阿琢姐姐偏心,为何只请璟池哥哥喝茶?”
琢禾捏了一把紫夏暄溪白嫩的小脸,“暄溪若是想喝茶,随时都可以来,姐姐让念画做些好吃的点心给你,可好?”
紫夏暄溪清澈的双眸飞快地掠过站在一旁眉眼羞涩的灵犀,唇角的笑意只稍稍一顿,便又笑得更加满足,“阿琢姐姐对暄溪真好!”
紫夏璟池站起身,将紫夏暄溪拉至自己身旁,浅笑道:“叨扰许久,我也该告辞了。今日,多谢阿琢的这一杯茶。”
琢禾微仰着下巴,不耐地点头。
紫夏璟池眸中笑意更深,却在瞧见紫夏暄溪探寻的目光后,转开视线,朝灵犀微微颔首,毫不吝啬地送上一个温柔的笑脸。
二人渐渐远去。
灵犀看着丝毫未动的茶水,惋惜道:“二皇子还未喝茶便走了,真是可惜了这壶好茶。”
琢禾哼道:“你是替他可惜呢?还是替这茶可惜呢!”
灵犀听出了弦外之音,笑嘻嘻道:“二皇子生得比云公子还要俊美,灵犀多看几眼又有何错?反正灵犀的心在竹子哥哥身上可是不会再变的了,灵犀就怕公主见一个爱一个,云公子可就惨了!”
琢禾笑着嗔道:“你这死丫头,胡说八道!”
宝蝉阁厢房内,云清言紧抿着双唇立于案前。右手握着笔,却迟迟未落。面前的纸上写满了一个又一个的“静”字,却是十分潦草凌乱。乌黑的墨汁染上了洁白的衣袖,云清言也毫无察觉,双目失神地盯着纸上的字,心中一片混乱。
一阵微风穿堂而过,案上的纸被吹落在地。
“云公子怎的如此魂不守舍?”
云清言一震,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清冷的眸中透着淡淡的狼狈。
紫夏璟池不知何时又返回宝蝉阁,半倚着窗口,看着云清言的眼中甚是复杂。
云清言放下手中的笔,冷声道:“没想到二皇子竟也有偷窥的癖好。”
紫夏璟池转过头,目视着远方,轻快地语调中掺杂着不容忽视的肃杀,“云清言,你究竟为何在此,别人不知,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云清言眸色一暗,唇边泛起一个冷笑,“我虽不知二皇子究竟想要如何,却也可猜出一二,怕是对阿琢不怀好意。”
紫夏璟池倏地转回头,盯着云清言略显僵硬的身躯,双眸似有慑人的光华流转,“云公子大可放心,若是你不碍着我办事,我自不会在阿琢面前拆穿你。”
云清言低下头,双手紧握成拳,心中似有一些他不愿承认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明朗起来。过了许久,他才恼怒地反驳道:“我才不怕!”
半晌也未等到回应,再抬眸一看,窗外空荡荡的,紫夏璟池早已不见踪影,徒留云清言一人细细品着心中百般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