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天,柳丝长,草芽碧,桃色轻浅,正是春意正浓时。
连日不断的细雨却在这天早晨停了下来,叶尖上晶莹的水珠折射着阳光,两旁的桃枝尽情舒展着,与后方的一排排枫树枝桠交错,眨眼看去一片粉色中混着青玉色,倒是少了几分俗媚。
通往紫夏国边境的官道上,一支上千人的卫队正在徐徐前行,马蹄声沉缓有力,为首的金盔将领面色凝重,双目炯炯有神直视前方。
队伍中央是一辆四匹马车,做工十分精致,亭亭如华盖,四角璎珞轻垂,上好檀香木的制材,即便车轮碾过碎石,也鲜有震动,且车厢中隐隐散发着檀香,缓和了周身的疲惫。而后紧跟着一辆三匹马车,做工虽不及前一辆华丽,却也相当舒适。
清风浮动,掀起洁白的窗纱,其中人影若隐若现,偶有几句轻轻的话语乘着清风溜出窗外,在空中飘散。
“紫夏国因为是女权当政,所以紫夏国女子的地位比其他国家女子的要高一些。”
琢禾一听,大喜,“莫非是女尊国?是不是女子可以娶许多夫郎?男子主内,女子主外?由男子怀孕生子?”
灵犀与念画听得一头雾水,这世上怎会有男子怀孕的事?
琢禾一见二人表情,便知道自己猜想错误,讪讪道:“无事,无事,当我没问。灵犀接着往下说,多了解一些紫夏国的情况对日后必有好处。”
灵犀虽仍有些呆怔,嘴上却继续说道:“紫夏女皇处理政事向来决断,且作风狠辣。膝下有两位皇子,太子紫夏玄予,二皇子紫夏璟池。”
琢禾好奇道:“女皇不是应该有许多侍君么,怎会只有两位皇子?难道是紫夏女皇只专心政事,不喜后宫?”
此话一出,灵犀与念画又是一愣,脸上的神情却有些怪异。
灵犀撇过头,竭力掩饰面色,低声道:“不是,紫夏女皇自登基后子嗣丰盈,但却不知为何皇子公主皆身体极弱,因而只有两位皇子幸存至今。”
琢禾一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如此看来紫夏女皇的后宫中一定很不太平,否则怎会有那么多皇家子嗣夭折,体弱怕只是一个借口。而能存活下来的两位皇子也定不能小瞧,若不是幕后黑手,那么小小年纪便能逃脱这后宫中的阴谋诡计,想来也很不简单。
“公主,您在想什么?”念画见琢禾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询问。
琢禾摇摇头,忽然侧脸看向灵犀,笑道:“我在想……不知某些人的竹子哥哥在车中颠簸劳累,是否早已想去看个究竟?”
灵犀莹润的双颊微红,撅嘴娇嗔道:“公主……”
琢禾失笑出声,“早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全是你的竹子哥哥,哪还有本公主落脚的地方。念画,你瞧瞧她,是不是活像一个快要和相公久别重逢的小娘子?”
念画微笑道:“公主,您就放过灵犀吧,这小丫头昨晚说梦话都叫着竹子哥哥,竹子哥哥的,嚷得我睡不着觉。”
灵犀这时倒是不窘了,一脸促狭地看着琢禾,“怕是公主比较担心云公子,想借机去看看,何苦扯上我和竹子哥哥?”
琢禾柔然一笑,眉梢间的风情看得众人皆傻了眼,伸出细细的食指抬起灵犀的下巴,毫不在乎道:“本公主就是要去看我的清言哥哥,你奈我何?有本事,你也大声说出来呀。当初是谁死拽着我去找竹子哥哥的,现在怎么如此胆小了?”
灵犀双颊更红,垂下眼眸,嘟哝道:“我……我……”
琢禾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头对念画笑道:“看吧,这丫头羞得很。”
念画半掩着嘴,又是一笑。
“行了,行了,本公主也就不逼你了。”琢禾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脱起衣服来。
念画一惊,按住她的手,问道:“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琢禾狡黠笑道:“本公主不是说了要去看清言哥哥了,念画还不快快脱下衣裳与我交换,好让我去得安心。”
念画无奈,只得慢慢脱下自己的裙装。
队伍慢慢停了下来,为首的将军一挥手,众将士这才松懈下来,寻了一处凉爽的地方坐下。四匹马车上跳下两个粉衣小婢,垂着头走向后一辆马车。
小竹子听见叩门声,打开车门,还未反应过来,两条人影便窜上了马车,在对面坐下。
“你们……”看着二人熟练的动作,小竹子惊愕万分。
琢禾这才抬起头冲他一笑,脸上尽是调皮之色。
“公主?”
云清言本斜靠在车内的软榻上看书,听小竹子惊呼“公主”,才转过头来,一眼便瞧见琢禾满脸的笑容,瞬间似乎心中一震,捏着书卷的手一点点握紧,清冷的双眸中似有一丝不知所措,但随即便很快平复下来。
“公主。”云清言坐直身子,放下手中的书卷。
琢禾将双肘放于膝上,两手托腮,嘴角沁着笑意,“清言哥哥那日唤我阿琢很好听,为何今日又成了公主?”
云清言一怔,垂下眼眸,缓缓道:“阿琢……”
琢禾笑着点头,“是了,随他什么公主不公主,说到底也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人,身份地位是父皇给的,我又何必拿着当招牌。”
见云清言垂眸不语,一旁的小竹子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说道:“公主可是在前头闷得慌?小竹子昨日得了个故事,公主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琢禾一向好奇心重,连声催促道:“快说,快说。”
小竹子笑着瞥了眼仍低着头的云清言,慢慢开始讲述那个千百年之前的故事:“据说,曾经有凤族居住于凤鸣岛上,凤族与紫夏国相似,皆由女子当政,那时,凤王恰是第三代凤女——离歌,其王夫乃凤族长老之子——凤洵。这故事,便由凤洵救了一只从岛外而来的仙鹤说起……”
当仙鹤幻化成人,翩翩的举止,俊美的容貌,深深拨动了离歌的少女心弦。
之后,离歌力排众议,纳仙鹤清风为侍君。
然而她施尽全身解数以博取欢心,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凤洵苦守着离歌,离歌追逐着清风,而清风则仰慕着曾救他一命的女娲。注定的一段孽缘,注定的一世纠缠。
故事以离歌因受人挑拨,撞见清风与长相颇似女娲的婢女拉扯不清,一时心如死水便化身火凤,三鸣后气竭而亡,清风则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与离歌一道葬身火海为结局。
被传述千年的爱情,得到与失去间的徘徊。离歌的痴,凤洵的苦,清风的悔,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网,扣住了琢禾的心,一次次地收紧,在残存一丝气息之后又蓦地松开,一下下狠烈地撞击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遗憾与悼念。
直至小竹子讲完,马车中仍是悄无声响。
良久,灵犀才轻声道:“离歌,真是可怜。”
琢禾亦叹道:“离歌爱得太决绝,即便是清风对她毫无感情,她也不该如此轻率地用自己的生命去祭奠这份爱情,为何不潇洒地放手?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如磐石般坚定地等待着她。”
沉默许久的云清言忽然抬眸,漆黑的双眸异常明亮,“若是阿琢,会如何?”
琢禾没有想到云清言会有此问,自己毕竟是生活在先进时代的人,和古人的想法自然不同。犹豫着,轻声说道:“若是我……绝不会如此轻易放弃生命,而且感情绝对不能强求,他若无心,我自是不会纠缠。但若是二人皆有意,无论其中有多少险阻,我定会争取到底。”
灵犀疑惑道:“可是,公主您是千金之躯,怎会有男子不倾慕与你?”
琢禾撇嘴不屑道:“若是这样,那些男子倾慕的便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地位,这种男子绝不是真心待我,又如何执手到老?反而是自寻烦恼,徒增困扰罢了!”
小竹子微微一笑,“公主的想法果真是与众不同。”
“是吗——”琢禾拉长声音,悄悄瞟了一眼似乎沉浸在思绪中的云清言,问道:“不知清言哥哥又有何想法?”
云清言回神,眉宇间已是一片淡然,“阿琢所言极是。”
随口敷衍,摆明了是不想发表自己的看法。
琢禾又悄悄地向软榻旁挪了挪,“那么,清言哥哥心目中的女子是怎样的?”
云清言沉吟半晌,竟抬眸冲琢禾浅笑道:“阿琢这般,便很好。”
琢禾顿时呆住,只觉有一股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流过她的身体,在胸口靠心脏的地方不住地盘旋萦绕。她忽然明白,倘若最初是淡淡的欣赏与喜欢,那么如今已有一些事在这个笑容下悄悄转变。少年微微上翘的嘴角,有些青涩的笑容,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云清言见琢禾只愣愣地看着他,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换上了几分局促,粉莹的耳垂缓缓地变得有些灼热,不由垂下眼帘,蝶翼般的长睫微颤着,说不出的惹人怜惜。
琢禾心中早已狂喜,没想到这冰山加木头竟然一点也不迟钝,不枉费自己多次试探引诱,他虽看似性情冷淡,却原来是个十足的闷骚。如果自己也是万分矜持的女子,那日后可就没有美男在怀的日子了。乐滋滋地想着,浑然未觉自己的脸皮厚度又更上一层楼。
身旁灵犀忽然一捏她的手臂,“公主,口水……”
琢禾自是不会上当,瞪了眼灵犀,冲云清言笑眯眯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清言哥哥喜欢我这种类型的,清言哥哥莫要害羞,若是日后找不到与我相像的女子,我便与清言哥哥将就将就,如何?”
云清言再抬起头,眸中竟有几分懊恼与无奈,“阿琢……”
琢禾乐呵呵地笑道:“好,我不说了。”被突如其来的兴奋冲昏头脑的她,又将注意力放到几乎要石化的另外二人身上。
“小竹子,可有娶亲?”
小竹子一怔,乖乖摇头,“未曾。”
“可有意中人?”
小竹子这次稍稍迟疑了一下,又摇头,“没……没有……”
感觉身旁的灵犀愈加紧张,琢禾安抚地偷偷拍了怕她的手背。不怕……
脸上挂着甜腻的笑容,又问:“那……小竹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小竹子偷偷抬眸瞥了眼琢禾脸上的笑容,却被吓得往后一缩。琢禾脸上的笑意一僵,心中一阵郁闷,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诱拐小红帽的大灰狼?有这么漂亮的大灰狼,那些小白兔早就争先恐后地自己送上门来了。
“呵呵……”灵犀忍不住笑出了声。
琢禾气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瞅了眼肩膀一耸一耸,正笑得乐不可支的灵犀。
灵犀接收到谴责的目光,似乎明白过来自己拂了琢禾的一片好意,屁股挪近几寸,抓住琢禾的衣袖晃了晃,一脸讨好的笑容。
琢禾抽回衣袖,无奈地叹了口气。
灵犀甜笑着说道:“灵犀前几日也得了个笑话,给公主解解闷,可好?”
……
时间便在马车走走停停的前进中,缓缓流淌着,转眼已过了半月有余。
桃花开尽,枯萎的花瓣落入泥中,竟也辨不出究竟是泥还是花。而琢禾的车队,已随着初夏气息的渐进,缓缓驶进了紫夏国的国都——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