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遇险断援

马队朝西南方行进, 但娑罗城明明该在西北。

羽瞻不言,我便不说什么,只跟着他走。

三日后, 攻破因罗城。

五日后, 攻破浮达城。

他先以“攻娑罗城”欺骗使节, 将白戎军队主力骗至娑罗城所在的西北地区, 然后避实击虚, 直捣白戎腹地。

对方看来是真的中计了。但即便如此想,进展也未免太顺利——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了。

半个月后,兵围白戎首都静司城。

静司城是白戎营造了十多年的都城。蒸土为墙, 坚不可摧。

而郜林汗国的军队虽进度极快,但骑兵终究不适合攻城。羽瞻没有下令强攻, 只绕城扎营。

“陛下, 臣妾告辞!”我掀起车帘, 对他微笑——十日后,我将返回延朝, 因这几个月来鞍马劳顿,腹部常有不适之感,为保孩儿也只好暂别他。

春日阳光下,他眯起眼:“等朕打完仗去接你,生了这个孩子就取名静司好了!”

我点点头, 依依不舍地放下车帘。赶车的军士一晃鞭子, 马车便徐徐前行。

过得三日, 路上一切平静, 然而, 便在我们即将到达延朝地界的时候,远方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护送我的将军去瞭望, 见来者打着郜林汗国的旗,便松了警惕。只向车里来回报我一句,却惹我大惊:“准备迎敌!”

“娘娘……来的是咱们郜林汗国的军队。”他似是觉得我大惊小怪。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断然道:“这儿是白戎的地盘,郜林汗国的军队都在可汗身边,这里怎么会有?若不是白戎人假扮,定然是西面汗的人!”

“要是西面汗的人不是刚好吗?娘娘,可汗让我们来,就是为了救他们回去啊。”

我一急之下只得大喊:“西面汗已经造反了!可汗受伤就是西面汗的人干的!现在咱们手上没有他们的妻小做人质,他们想对咱们怎么样都行啊!”

那将军愕然,呆愣了片刻方才跳下车:“来人!快布阵!准备迎敌!放箭!放箭!”

便是反应再快,待到我方的军士们准备好,开弓放箭,对方也已经冲到了不足百步的地方。

护送我的只有五百名士兵,可是,对方的人,却多得一眼望不到头。

如此,饶是军士们拼死力战,敌人却还是很快逼近了我的鸾车。

四处都是尸体,是血,是悲嘶的伤马和□□的伤兵……那将军犹在力战,他身边却只剩下十余人。

我惊得腿软,却情知自己万不可乱了方寸。我冲出鸾车,爬上车顶,向乱兵高呼:“袭击可敦,你们是要造反吗?”

离我较近、能听到我呼声的对方士兵,稍有迟疑便立时被他们的长官砍倒。眼见已经毫无胜算了。便是我以“谋反”为名要挟他们,他们也不会为之动容了!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要造反……

“娘娘!快走!”那将军冲我高喊,便在此刻,对方一名骑兵冲来,雪亮的刀刃穿透他胸膛,血液喷涌,他血红着眼,回身,一刀将那骑兵自肩劈开,可自己也无力支撑,摔下马来,竟被乱马践踏,血肉模糊。

我咬牙,从车顶跳上驾车的马背上,挥刀斩断了连接车马的绳子,紧接着用刀柄重重捅了马脖子。那马痛嘶,扬蹄咆哮,我紧抓它鬃毛方才没有摔下——它终于开始奔跑了。

朝着车头本来指向的方向,再有三十里就是延朝的地方,再有三十里就有延朝的巡兵,再有三十里我就安全了……

顾不得飞踏的马蹄越过多少尸身血流,顾不得凛冽的风像刀般割裂皮肤,顾不得……顾不得腹中隐隐的疼痛,只巴望早点看到边境的关塔,只巴望早点摆脱身后的追兵。

马已经越跑越慢,任我如何抽打也无法加速,我心一横,将匕首插进了马臀。

马匹吃痛,一瞬间跑出了几近疯狂的速度。

只是,这样的高速支撑不了多久。便在远远能够望到延朝关塔的地方,它口吐白沫,竟而倒毙。

我从马背上摔下,且喜没有碰到腹部——身子尚未显形,要撞到也不那么容易。

可是,那些打着郜林汗国旗帜的士兵已经冲了上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一个人,站在他们围出的圆圈中心。

北方风急,卷起灰土抽打面颊,我头发已经散乱,眼睛也干得几乎无法眨一下,想是狼狈不堪的。心中亦是恐惧忧心,却不敢显露分毫。

我是可敦,我轻声在心中重复,是他们的女主人……他们不会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想及此,我伸手,从死马身上拔下了匕首,瞪大眼睛望着当先那人——他穿着的竟是逾制的白色汗服。

“……舅父。”我见他面容与我母亲有几分相似,猜也能猜到是他,便只好先服了软喊这么一声。

“延璃鸢……是不是?”他眼里光华一闪:“达雅的女儿。长得真像她。”

“人人都说我长得像母亲。”我轻笑:“只是我不如母亲性儿好。”

“为什么要逃走呢?”他不着机锋地问。

“我……我以为是白戎人呢。”我随他的口气说下去。

“哦……?”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白戎人?朕打了郜林汗国的旗,难道你不认识?”

“我怎会不识……只是,旗帜什么的未免太好伪装。”

“那你说,什么不好伪造?”

“……汗刀。”

他似是料定我也跑不出去,便从腰上摘下了佩刀甩给我:“你看看,可是这一把?”

我接了刀,先觉得入手一沉,比羽瞻那把要更重些,而刀柄上的狼头刻得也更栩栩如生些——若两把放在一起,当是这一把刀是真品。

“……是。可是舅父,怎么会有两把汗刀?”我扬起头,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怎么,羽瞻不是带你去见过他母亲么?老可敦没有告诉过你?她把真的汗刀给朕了。”他的口气波澜不惊。

我心下却悚然——他连我和羽瞻去见他母亲的事情都知道,那么,我和羽瞻其他事情会不会也被他知道了?

他也看到了我面上的惊愕:“当真没有告诉你?”

“是啊……他母亲只说了我母亲和先可汗的事情。”我回过神来,一口咬定没有事先知道此事。

“是吗……”我从他的表情和语气中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心下不禁暗骂这个老狐狸,他的道行不知比阿娜塔深了多少,摸清他底细之前我只能装作羽瞻什么也没告诉我。

“难道布日古汗什么也不告诉你?”他踢了踢不安分的马:“朕可是听说,他有什么事都是和你商量的。”

“舅父……当真觉得我这么能干?”我似笑非笑:“我一介女子,可汗有什么事儿也是和将军们商量,最多是心里有些苦闷时和我讲讲罢了。”

“苦闷?什么苦闷?”

我心思疾转,笑道:“……便是……便如老可敦去世啊,想念德兰啊……就是这些事情。”

他听到老可敦去世的时候,竟有一分愕然在面上一闪即逝,再开口已恢复镇定:“那么……杀阿娜塔,他当真没有和你商议?”

“怎么和我商议?告诉我他要杀我的表姐?”我撇撇嘴。心里却愈发寒凉。

“别装傻了。”他收敛了笑容:“璃鸢,你这点儿小伎俩最多瞒过你的布日古,想瞒过我可是不能。朕的女儿是怎么死的,朕自己心里清楚!”

我睁圆了眼望他,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朕不欲和你们计较!”他哼了一声:“只要你把白玺给朕,朕就饶你一条命!”

“白玺又不在我手上。”我抿抿嘴,突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该说是不知白玺为何物的……

他闻我此言,脸上便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意:“朕知道不在你手上……但只有你才能偷到白玺。”

要瞒,已是瞒不过去了……我暗想,口中却硬了话锋:“白玺本就是我诺延皇室的东西!就算郜林汗国的诺延家族已经没落了,但白玺却理当由我诺延氏保管!舅父若想得到郜林汗权,便真刀真枪打下来!凭什么无端端要我诺延部至宝!”

他不怒反笑:“天下自是有力者居之!布日古这小子羽翼未丰便想与我相抗,真是可笑……不过朕不忍心郜林汗国黎民罹害罢了!难道你以为朕当真打不过你丈夫?”

我的心已如石入水中,不断下沉,犹浮上冰冷的气泡。他什么都知道……可是关于他,羽瞻知道什么呢?

“朕不会对你怎么样,你到底是朕的外甥女。可是布日古这小子亏负朕扶他为汗的苦心,还杀了朕的女儿!他这条命朕是不会留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我垂下头,不使他看清我的表情。

银牙紧咬,似有血液从牙龈中渗出,又苦又腥。

我不能让羽瞻有事,可是,若实不得已,我能怎么样?若只能保住一个……便保住我的孩子吧。

我方思及此,他又阴恻恻道:“对了,你还怀了他的孩子是不是?朕可不会留下一个祸害。”

“……你若是敢对我的孩子做什么,你这辈子都别想得到白玺!”我惊喝,向后退了一步。

“只要他家族枝叶尽断,有没有白玺有什么关系?”他用像是看一只小动物的目光看着我,尽是不屑和嘲弄。

是啊,只要羽瞻的家族没有一个男人能继承汗位……那白玺是谁的,都不重要了。

我眼前一晃,几欲昏倒。便在此时,听到他那可恨的声音响起:“把‘可敦娘娘’搀上马!带回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