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过往浮云,不提也罢。”苏云栖打断她的话,望着她,神色淡然从容,已无先前的悲伤。
他微微仰头,望着苍穹里沉浮不定的明月,仿佛守望着那不知远在何方的明月谷,他嘴角忽然泛起复杂的笑意——对于天上亘古的冷月来说,不论是他,还是她,亦或是沙华楼,都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人间幻景罢了。
“云栖,跟我走吧。”她声音中仿佛有种魔力,让人情不自禁的沉沦其中。
苏云栖望着她,神色却慢慢冷峻下来,嗓音低沉而迷离:“阁下身手不错”,指间青锋凌厉眩目,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紧紧地抵着她雪白的颈:“拿亡人当幌子,你不觉得太过分了些?”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握着剑的手却冷定如铁,毫不游移。
“你不相信我?我是你的小师妹啊!”白衣女子微微蹙眉,轻轻推开剑锋,锋利的剑刃割破她雪白的手指,鲜血滴落在白衣上,如雪地朵朵寒梅绽放。苏云栖一剑指着她眉心,神色冷淡,月光如水,照在对峙的这一对年轻男女身上,容貌清丽,气质脱俗,宛若一对璧人,然而,青衫楼主手中的剑却在月色下闪烁着幽幽的青光,划破了所有离人久别重逢的美好气氛。
“云栖”,她两指夹住剑刃,只要苏云栖手上稍微用力,便能将她的手削断。她吐气若兰,衣袂上冷香幽幽,扑鼻而来,她神色淡然却隐隐有哀伤,她纤细的手一直伸在他面前,“跟我走吧。”
多年来,在这个血腥的江湖、纷冷的尘世里,如果说有谁他曾经毫无保留地信任过、爱过,那么一定是面前的这个人了。望着她伸过来的手,他神情一阵恍惚,耳畔女子清脆空灵的声音响起,沉沉地敲打在心上,仿佛有某种魔力:“云栖,跟我回明月谷吧,”
她手指在空中飞舞着,仿佛月夜里漫天飞舞的流萤,勾勒出一幅一幅美妙的幻境,虽然明知是虚幻的,却让人忍不住沉沦:“我们可以并肩坐在花丛中,守望花开花谢,或是卧在草地上,望着谷里如琉璃珠一般耀眼的明月,或者,倚槛听雨,或者,切磋武学……”每一幅画面,随着她的描述,竟都依稀浮现在眼前,仿佛那就是昨日。
铮然一声,青锋剑凌厉无匹,生生地打断她的话。
“你对我使用幻术?”苏云栖面沉如水,冷冷地望着她,眼神肃杀,“瞳术,惑音……宁姑娘,你真是好身手啊。”他重重地说道。
被这样凌厉的眼神注视着,白衣女子却丝毫不慌张,她身形飘逸地,清雅若莲,眼里的清光却渐渐冷下来:“若非我对你使用幻术,你肯离开沙华楼吗?”
苏云栖默然不语,是的,尽管曾一度如此抗拒这个地方,然而,在他看来,如今要离开沙华楼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仅是因为当初对于柳楼主的承诺,还因为,这个地方已经承载了时光的印记,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乏的一部分,更因为,沙华楼里,有她吧?
想到那个独居洞庭绯衣楼的清丽无双的女子,苏云栖的嘴角自然地泛起淡淡的笑意,她此刻在干什么,是静坐窗前望月怀远,还是独立月下长剑当歌?想起三年多来,并肩征战、一刀一剑平分江湖,想起江湖安宁后把酒言欢,她坐在亭子里静静听一缕箫声,望着他嫣然微笑的时候,想起楼中议事之后,她蹙眉反驳他的决定……往事一点一滴涌上心头,遥想着所有关于那个绯衣少女的事,他心中忽然泛起难得的安宁静谧。
他恍然心惊,却又有些释然,原来,自己心中真的是很在意那个绯衣女子的。
他望着对面的宁汐,眼里带着淡淡的歉意,没有丝毫彷徨迟疑,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对不起,其实,我是很喜欢她的。”
他的眼底有一丝哀伤划过,如深不见底的古井中划过一丝微澜——
汐儿,汐儿……当时光的洪流冲刷过记忆的沙滩,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恋并没有变得淡薄,往日每每想到早逝的恋人、师妹宁汐,心中总是有撕心裂肺的痛楚,然而,现在不过余下淡淡的悲哀和怅惘罢了。
年少时纯如初雪的爱恋在时光中渐渐远去,不知何时,他已悄然改变心意。幸而他及时发觉内心的变化,不至于再来一次参商永隔的生生错过。
“怪不得”,宁汐踉跄后退,神色凄楚地望着他,“她是谁?就是那个与你齐名的沙华楼护法朝露吗?”
苏云栖微微点头,解释道:“我发觉,当初对你,不过是一种懵懵懂懂的情愫,对她,才是刻骨铭心的相爱。”
“我庆幸曾经遇见过你,所以我才明白如何去爱她。”苏云栖微微颔首,望着相隔不远的南洞庭山上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仿佛一眼望见了绯衣楼里的她,他微微一笑,真心诚意地说道:“我应该谢谢你,汐儿。”
“我背负着悲哀而无法更改的宿命,当你死去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我注定是无法得到幸福的。”苏云栖淡淡道,在月光的映照下眉目如雪,染上一层浅浅的哀伤,语气却是坚定的,毫不迟疑:“因此,我应当放手。”
“呵,如此美满的因缘,你会因为师傅虚无缥缈的一句话而放手?”,宁汐讽刺地笑笑,“朝露青锋,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对璧人,而他们背后的人,比如我,比如夕雪,只能被遗忘在江湖中寂寞的所在。”她微微低头,泫然欲泣,眸中似有泪光闪动。
“你知道吗?”宁汐泫然欲泣,轻轻别过脸去,来回踱步,“在靖师兄叛乱前夕,他曾找过我,而我,也找过夕雪”。
朝露夕雪,刹那芳华,终难长久。
朝露刀与夕雪剑本是并称,可世人铭记的永远是那一段不朽的传奇,朝露青锋,沙华楼护法与沙华楼主。
“小女子一介无名之辈,远道而来拜访夕雪护法,愿与君煮茶论琴。”她停伫在门前,听着庭院中传出的若有若无的琴声,嘴角泛起飘逸的笑,清脆的声音随风飘远。
“请进。”仅从声音,便可以判断出,那一定是个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沙华楼里的每一个人,气质都截然不同呢!
白衣女子飘然落在庭院里,衣袂翻卷如云,静立在那里,宛如姑射仙子下凡,她望着玄亭里白衫束发的剑客,他横琴而奏,琴声飘渺如水,静静流淌,他独坐晚风中,超然出尘,一如九天上的谪仙。
剑胆琴心。那一瞬,她只想起这样一个词。眼前的人,出尘飘逸如琴,凌厉激越如剑——这样的人,一定不甘屈居人后吧?
她侧耳倾听着琴声,微微地笑了:“海月清辉果然是好琴。”
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顿住,微微颔首:“姑娘果然知我。”他眼里似有淡淡的笑意,如雪的长发在阳光的映照下有某种超脱尘世的光芒,他望着她,目光清澈如一泓清泉,毫无杀气,却仿佛能一眼看进她的心底,“你远道而来,应该不会只是与我谈论琴道吧?”
沙华楼里的每个人,果然都不是简单人物。她从容不迫地走上前去,在他对面坐下:“如果我只是来与阁下切磋琴技,你应该会欢迎吧?”
“当然”,夕雪微微点头,屈指一弹,一只紫砂杯落在她面前。杯中茶叶浮沉不定,枚枚清腴秀颀,竟是选取新鲜上好的天目湖白茶,轻呷一口,满嘴生津,唇齿留香,“听琴怎能缺少品茶?”
“好茶”,她望着紫砂杯,感觉到清香在喉间氤氲浮动,由衷地赞了一声。
夕雪淡淡一笑,毫无烟火气,空灵若仙:“我这里有名茶三十六种,这道白茶一般用来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他在她手中的紫砂杯上屈指一弹:“白茶配紫砂杯,茶的清香能完完全全展露出来,令人神清气爽。”
“朝露护法一向喜欢喝酒吧?”她握着紫砂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颤,秀气的眉毛微微一挑,声音轻柔,仿佛声声莺啼回响在耳畔。
夕雪依旧温文尔雅地笑着,云淡风轻的眼眸里却似有了锋芒:“她常与楼主在绯衣楼里对饮,有时候,还会加上一个晚晴。”
他回想往事,眸中泛起追忆的光,悠然神往:“晚晴号称千杯不醉,最是痛恨来我的夕楼,只有茶没有酒的地方。有一回,他非要架着我去喝酒,我勉为其难地喝下了三杯,就醉得不省人事,终于被他手下抬回了夕楼。”
宁汐遥想着面前空灵的谪仙醉酒后的样子,不由莞尔,眼里的神光却渐渐冷下来:“我知道你喜欢朝露,可是朝露喜欢苏楼主。你注定只能被他们两个人的光环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