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哥再来病房看莫言的时候,发现小诺在喂莫言吃饭。
莫言仍然不能动弹,但从情绪上看起来已经开朗多了,至少,和小诺不停打着嘴巴官司。一会儿嫌小诺喂饭的速度快了,又嫌他慢了,再不就一会嫌菜咸了,汤淡了。
常哥旁观了一阵子,小打小闹的两人才发现他的存在,莫言笑着说,“常哥来了。”神情不复刚刚入院的落寞。
“小诺辛苦了,要不要回去休息啊。”常哥问。马上,他得到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回答,“不用!”
莫言一说完,小诺就用筷子头戳了他肩膀头一下,大声嚷嚷,“喂,大叔,当我是义工啊!”
莫言反驳,“不是你也说不用的嘛!”
“那是我客气,你还真对我不客气呢!”
莫言抡起巴掌作势要打小诺,小诺操起手中的筷子当武器,两人旁若无人的互攻起来。
怎么都觉得自己坐在这个病房里很多余碍眼。常哥悄悄踱了出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从门缝里看着嬉笑不已的莫言和小诺。
大的这个俊美,小的这个美丽。大的这个单纯,小的这个狡黠。大的这个什么都默默放在心里,小的这个任自己胡作非为。
常哥哑然失笑,好像大的被小的这么一闹,都变成孩子了。
他把门缝关严,带着笑容离开医院。走过外科住院部楼下,朝莫言那一层楼的窗口瞟了瞟。
这么多年来,常哥不是不知道,莫言的性取向 ,也不是没看出莫言对徐亦然的心思。所以,常哥倒巴不得贝小诺的存在能排遣掉亦然在莫言心中占据的一大块位置。
只是,小诺那么小,不要从莫言这儿受到不必要的伤害才好。常哥心里默默祈祷着。
小诺给莫言端水洗脚。在凳子上架上水盆,把莫言的脚搁在水里,莫言马上惨叫一声,“臭小子,想烫死我啊!”恶狠狠拍了一下小诺的脑袋。
小诺不住揉着被莫言拍痛的脑袋,手指伸进水盆里试了试水温,不服气地为自己申辩,“哪里有很烫啊,大叔,你也太难伺候了吧。皇帝大叔!”气哼哼撩水,给莫言搓脚丫。
被小诺的手指撩拨得很痒,莫言忍住想笑的冲动,悠悠说道,“好!即日起,朕封贝小诺为朕的护脚大将军,给朕洗一辈子脚!”
“一辈子!”小诺深吸一口气,惊骇道,“你也太资本家了吧,比皇帝还皇帝呢。没听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吗?还要我给你洗一辈子,那你好好的长一双手干嘛啊?”
莫言笑着说,“也或许,我就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不能动直到死啊,到时候你不管我谁管我啊?”话说出口,连莫言都觉得自己甚是无赖。
小诺手埋在水里,眼睛望着水盆里的水,淡淡说了句,“好,大叔,真到那一步,到时候我养你啊。”
一句话蹦出来后,小诺又掉头忙着“呼哧呼哧”把水花撩在莫言小腿肚子上,莫言却愣了。
养我?
真没想到,这个仿佛平平淡淡却沉重无比的许诺,莫言从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那儿没有听到;从一起打拼十多年的常哥那儿没有听到;从挥霍掉莫言大半青春的公司那儿没有听到;从莫言默默爱了快半辈子人口里没有听到,却从一个萍水相逢的小破孩这里得到......
一时间,莫言心里陡然泛起很多涟漪......
临睡前,戴琳拿了很多水果来看他。看着莫言躺在床上的模样,戴琳触景生情,眼圈忽悠一下子红了。“莫言!”
莫言朝戴琳无可奈何地笑笑,说了句,“世事无常啊!”
这句话仿佛勾动了戴琳的隐痛,她滑坐在莫言床边,泪珠儿“啪啪啪啪”直往她苍白的脸颊和衣服上掉。
莫言想,可能事先自己猜的不错,戴琳家一定出什么事了。他踌躇一下,才缓缓问道,“怎么了,戴琳?”
“我弟弟,在深圳做生意,被流氓砍了,现在在深圳人民医院ICU急救,呼吸机都上了,一天下来要一万多,我爸妈只能找我,我哪儿变出这么多钱啊。不过,你都这个样子了,我哪儿又忍心找你开口呢?”
莫言犹豫一下。他和戴琳属于这个圈子里谈得拢的,两人性格有很多相似点:都不喜欢和上头拉关系,又都有点清高和傲气,看不起旁人随随便便就和人投契的做派,当然自己也学不来那些。两人都有点愤世嫉俗,却又对未来一般无若的无力和无可奈何。都有一夜成名然后混得半红不黑的经历,所以连带着,骨子里的天真和压抑都是一模一样的。
戴琳这个女人走到今天不容易,他不能不帮。
莫言点头,“没关系,我借你五万。杯水车薪,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戴琳手指紧紧抓着莫言的手腕,呜咽着说,“莫言,谢谢你,你是好人,不会有事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诺悄无声息站在戴琳背后。脸色凝重。
戴琳又坐了一会儿,陪莫言说了一些散漫没有边际的话。
她家里出了事,自然是心神不宁,就连闲聊都前言不搭后语,莫言让她回去休息,说过两天让常哥把钱汇到她银行账号里,戴琳千恩万谢地走了。
小诺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
莫言不停朝门口望。这时手机响了,他翻开手机滑盖,见屏幕上显示是戴琳?接了电话,听见戴琳的声音,“莫言,我不用找你借钱了,谢谢你!”
他带着疑窦,四处张望一阵,仍然不见小诺的影子,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他问,“想到办法了?”
“嗯。”戴琳在电话彼端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明朗许多。
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办法,除非?
他问,“是不是刚刚有人借给你了?”
戴琳看他这么敏感,不觉一愣,手抓住手机,没有回答。
“是不是,贝,小诺?”
戴琳的沉默已经告诉莫言答案。
莫言闭了闭眼睛。“他借了多少?”
“二十万。小诺还说,若不够的话,再找他。谢谢你,莫言。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不会忘记。”
“嗯。再见。”莫言的手机无力地从他掌心滑到枕边。
二十万?对他和戴琳这样的人来说,不算小数目,对那个孩子来说,却好像来的易如反掌哇。可是,悲哀的却不在这里,而是莫言已经很清楚看到自己内心的恐惧不再源于贝小诺究竟是什么来头,而是,他已经没有勇气对质那个小孩,因为,内心深处,他已经害怕当答案揭晓的一瞬他将不得已面对失去贝小诺的危险。
所以,他宁愿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