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顾雨篇

对于梦里,这是一个明媚的好天气,金色阳光透过稀疏的林荫间隙洒在公园青石板上,一直延伸至远处。天空带着清澈的湛蓝,朵朵白云懒洋洋地游荡在其间,时而调皮的聚在一起汇成古怪的形状,又在不经意时轻轻松松地散开,丝丝缕缕慢慢消逝。

间或有嶙峋的怪石横生道边,七棱八叉牢牢挡住向上的去路;然而顽强的小草却努力钻出翠绿的嫩芽愤然挺起胸来,傲然挺立在那里,透出一股不屈不挠;禁不住拍手称快,深深鄙视了一番石块的卑劣行径。

闻着泥土的清香,一路向前缓步行来,才发现早起的鸟儿已经是忙碌不休地往来,时而衔泥筑巢,时而欢快地叽喳几声,暗示这已是繁忙的季节。下意识拾起一颗圆圆的石子,攥在手里,凉飕飕颇有些寒意;时间长了,却感到滑滑的极为舒服,便舍不得扔掉,随手装在兜里作为纪念品的存在。于是乎一路走着,一路捏捏它,很满足。

再向前,忽然发现观景走廊里藤蔓枯枝正在缓缓向前延伸,延伸……瞬间,它们就像无数贪婪吐信的毒蛇紧紧裹住他越来越紧,难以呼吸。

大口大口吞咽空气,无意识地抽搐,胸膛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灼热感直刺入心口,好疼……

顾雨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掀开被子,对着窗口急促地喘气。

可以看到,他是个有些还略显单薄的孩子,一张小脸,眼睛大大的,满头黑发,只有个子倒是称得上是满健硕的。顾雨脸颊已经被痛苦折磨地不成形状,牙齿咬破嘴唇,猩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慢慢的流了下来。其实已经是整整一夜了,他总是在梦里惊醒,莫名沉重的压力像巨石一样让他窒息喘不过气来。

看看时间,时针正指着凌晨六点半,叹了口气,顾雨给自己冲了一杯浓巧克力,香甜醇厚的味道冲散了不少郁闷,抚摸着胸口,现在呼吸平缓这他感到好了很多。

顾雨眼下已经没有了睡意,除了有些心悸的感觉之外,所伴随他的依旧是睡眠不足造成的头痛和晕眩,但是梦里面的一切感觉还是记忆犹新。他匆忙地打开手机,点入一个隐蔽的文件,把刚才的感受记录了下来。梦境日记,这是在一个网上看到的一个著名心理学家论坛上学习到的方法,据说可以有效解决失眠多梦的痛苦,他已经坚持了好几天。

一边反复措词拿捏断句,顾雨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串菩提子手串,是十五子的六瓣金刚菩提,他师父亲手穿成在不久前送给他的。暗红色的珠子已经被揉去了一些棱角,手感比一开始好了不少,表面凸起的纹路和裂痕构成了古怪的图案,摩擦间发出咔咔的声音显得沉闷而幽远……

突然,阵阵眩晕再次袭来,杨天尽量使自己可以跌在床上,一边挣扎着按了几下电话,只才说了声:“……对!我已经到了。呃!咳……哥!快来一下,我……”肚子里翻江倒海就哇得一口吐了一地黄水,恶心地又吐了几口后,天旋地转下马上昏了过去。

“醒醒!醒醒!……快点儿!……叫救护车!”模模糊糊似乎是有人闯进来在大声呼喊着,这时的顾雨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惜力不从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缓缓睁开眼睛慢慢看了看周围,发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处是84水的味道,白白的墙和床褥,不大的房间里回响着嘀嘀的响声。

“嗯!……咳咳!”

他想要叫人来,却禁不住咳嗽了两声。

咣当一声,门外急匆匆闯进来几个人。

“醒了!醒了!叫医生?”

一个满头红发的年轻人连窜带蹦地跳了出去,大声喊着:“医生?……医生!醒了!……他醒了!来一下!快!……快点儿!”

……

……

中心医院单人护理病房。

“心跳正常,体温正常,嗯!给他喂点盐糖水,先不要吃东西,对肠胃不好,缓缓再说,好了,多注意休息!”一名大夫有条不紊的一边指挥一同来的女护士详细检查各项指标,一边地对周围的人嘱咐。

“哦?对了?家属来了吗?”医生带着职业化的表情对着周围的人问。

“来了,我们都是,有事给我们说吧。”为首的老人忙凑了过来。几个人里他的年纪最大,看样子已经年近五六十,个子不高,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一脸着急的样子。

“这样啊?那个他最近是不是有些劳累呀?……看样子是长期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有些贫血和营养不良,那个,我个人建议留院观察半个月。”

医生以惯用的伎俩继续安排着病人预交的诊费、住院费。

“另外,住院期间,陪床的人需要注意他的饮食起居,尤其不能再熬夜了,晚上实在不行就吃些安眠药,有些进口的新药疗效不错,回头我开个方子,那你们看谁去取药?”大夫故作严肃地观察着几个人的表情,看到没什么为难的样子,不由长出了口气,继续问道。

“我去我去,那个……大夫,还需要注意什么?……”还是那个红发年轻人急忙答应,亦步亦趋跟着大夫后边出了门。

“是顾云!”,听声音就知道,这位大哥一向是对顾雨相当关心,只不过他不太善于用言语来表达出来,顾雨满肚子的话说不出来,急得一头是汗。

连晓云凑到顾雨的眼前看看,没有理会他的脸色极差,反而故作老成地拍拍他的手说道:“小雨,要注意休息,这么大了怎么还是那么不注意身体?”

连伯过来曲起手指照着她脑袋敲了一下,不满意地说:“丫头,怎么说话呢?”

“我学您呢!”连晓云噘着嘴摸摸头:“我估计您肯定得这么说,所以就先给小雨打个预防针呗!”

“一边儿去!”

“哼!老顽固!”

一阵阵眩晕袭来,顾雨的脸色开始渐渐发青,浑身抽搐。

“哎?小雨怎么不说话呀?小雨?叔叔……快看看小雨这怎么直打哆嗦啊!”连晓云嘴里已经带了哭腔。

“你哭什么!快!去吧医生叫回来……去呀!”

哐啷一声,刚刚进门的顾云把药和水撒了一地。

“小雨!啊……医生?对了……医生!快来,我弟弟又晕过去了……”

当天晚上,忧心忡忡的张继昌和小田来到了医院,一进大门刚见到连伯和医生正在说话,就听到了田月儿颤抖的声音问:“小雨?连成大哥……小雨呢?”

“咳咳!嗯……在重症监护室,有顾云和我侄女看着呢。”连伯尴尬的咳嗽了两声说道。

“什么?大哥,他怎么了?”

“医生说是肺炎,但看着不太像,暂时先用氧气输着,打算等你们来了再说……”

“你……大哥,你真是老糊涂了!小雨怎么可以在这里拖着?赶紧……现在咱们就带他回家去!”小月不忍心太过苛责这个老哥哥,但是她明显是有些急了。

旁边那个医生有些着急,插话道:“哎!我说……那个你们现在走,住院费和药钱可是不退的?”

“你给我一边去!”田月儿一把推开那个那个死要钱的大夫,拉着张继昌和连伯就往病房走去。

医生的脸上一阵抽搐,想要发作,但是看看门外停着的豪车,还是把这口气忍了下来。“一群没素质的暴发户!哼……”他低着头这么暗暗想道。

几个人谁都没有注意,在候诊大厅的一角,电梯里出来个黑色的人影,扛着一个大大的袋子悄悄出了后门。

几分钟后……

“顾云!你是怎么看得……小雨呢?他到哪去了……你……还愣着?快……快去找呀?”田月儿尖叫声响彻了走廊。

“晓云!你……你们怎么都出去了?什么……打饭?他都那样了,还能吃饭?快!一起去找呀?”连伯的话声未落,古云和连晓云飞快地跑出了重症监护室,后边张继昌也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一边追一边打着电话:“喂?王局长吗?对……我是张继昌,我儿子被绑架了!”

……

……

郊外密林中的一条国道上,往常往来穿梭不停的车辆因为前边临时设的卡子不见了踪影,夜里的林间公路意外的冷清,虽然乌云密布不见星月的确天气不好,可连各种飞禽鼠蚁也是不见动静的倒实在罕见,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东西都同时藏了起来似的。

偌大的树林子里,只有枯枝偶尔发出咔咔的声音,委实静的可怕。透过重重叠叠枝桠,路灯发着灰白晦暗的光芒。

哗哗!

一阵风吹过,林间原本不亮的路灯竟然一闪一闪地发出呲啦呲啦的响声,一明一暗间,显得说不出来的诡异。

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走过来一个穿着黑色斗篷大衣的瘦削人影,他走路的样子很是古板,腰杆挺得笔直,几乎是上身完全不动的情况下迈着极稳的步子。黑色斗篷的兜帽遮去了大半个脸孔,依稀可以一张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白得几乎不见血色。在他的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大的布袋,脚步沉重地发出了咚、咚的响声,看看周围没人,他满意地点点头,嗵的放下了袋子。

“为了你浪费,可真有点舍不得呀!”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条扁长的石块,用手摸着,久久舍不得放开,看样子十分心疼。

“算了!”

终于狠狠心,双手用力一掰!

咦?

居然在里边流出了一些乳白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浇在了他脚边的麻袋上……

嘭!

破空之声响起,一团白雾裹住了这里,光影流动雾气里不断有蓝色和金色的闪电爆出来;不大一会儿,雾气渐渐散开,空荡荡的公路上不见怪人的任何踪影,连那个袋子也同时消失了。

……

……

不周山因何命名,是否与“周山”对立存在,不得而知。但是不周山象征着不完整、灾难。或者说,它本身就是不完整、灾难的集合体。

所以,当顾雨醒来看到到这里时,那深沉的蓝紫色与黑灰色充斥着他的眼睛。巨大的断壁残崖到处都是,仔细看看,居然还有一条巨大的龙尾从无尽的远方来到了自己的脚下。

远方,乌云密布的天空……那是乌云吗?

没有雷鸣和闪电,只有婆娑的细雨蒙蒙地撒下来。

是天神的泪水吗?

拨开那层历史的尘埃,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是明朗的天空?

还是更黑暗的黑洞?

抑或是一个庞大而蜿蜒曲折的身躯和一个直矗云霄的半截镇柱!镇柱上那一条一条发出绿光的线,就像是指引航线的航标。这样的半支镇柱,矗立在巨石嶙峋的大荒之中,一切都是谜……

顾雨茫然四顾,陌生的空间里自己正在一个大山的顶端,旁边只有一个黑衣怪人。

“这里是哪儿?你是谁?”顾雨依稀记得就是这个人把自己背出了医院。

怪人掀开兜帽,露出了一张白得不见血色的脸,顺滑的黑发梳在耳后,细眉长眼,尖尖的下巴没有胡子,很贵族化的年轻面孔。只见他微微躬身,嘴角扯了扯,应该算是微笑了一下以示礼貌。

“你好!我叫姜桓,是你爷爷让我带你来这里的,这里不周山。啊?对了……就是当年我们先祖殉天的地方……”

……

顾雨感到头一阵发晕。

不周山?

先祖?

爷爷?

“我是在做梦吗?”

他狠狠掐了自己的腿一下。

“嘶……好疼!”

……

……

“你面前的尾巴是衔烛之龙的……就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神兽。它又名烛阴,也写作逴龙。人面龙身,口中衔烛,在西北无日之处照明于幽阴。传说他威力极大,睁眼时普天光明,即是白天;闭眼时天昏地暗,即是黑夜。”姜桓慢慢说道。

“至于龙尾和盘龙镇柱上的龙那就是是真正龙的身体,也许,我们现在正是在这只巨龙的身上……”

姜桓停了一下,仔细听了听远处的风声,继续说道:“一会儿会有当年先祖大战颛顼的画面,你注意看着……”

巨大的云雾带着水汽飘到了他们面前,就像是在面前正在放映着环幕电影,一幅波澜壮阔的画面展示在他们面前。

乌黑的云,巨大的闪电划破长空,波涛滚滚到处都是发黄的洪水四处泛滥,看来雨下得真的很大!

像传说里的海神波塞冬一样,远远水里正有着十几个怪模怪样的人物簇拥着一个靛脸的大汉。他手执三股钢叉,上半身露出水面,他身边两条独角的蛟龙随着水波起伏荡漾,不时搅动身体,让浪头一波波冲向面前那座直冲霄汉不知道有多高的山峰。隐约可见山体那里植入一只几乎和山峰同等粗细的巨大金色圆柱,上面一圈圈盘着一条口含烛火的人脸龙身怪物,随着他两眼张开,天空里的乌云渐渐散去……

“那就是咱们先祖姜康回,也就是远古水师神共工氏。”指着水面的大汉,姜桓低声解释道。

在看到大汉的一瞬间,顾雨感到自己似乎好像可以感受到共工满腔怒火和焦躁,在那一刻仿佛他就是共工……

……

这时的共工已经不付往日的幽雅了,深红的头发干枯焦黄,衣服破碎不堪。

跟老对头祝融打了1天1夜也没分个胜负,但是他的手下却越来越少了;相柳已经逃散了;暴躁的浮游居然被祝融活活的气死了;柜比的脖子被砍得只连一层皮,披头散发,一只断臂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王子夜的双手双脚、头颅胸腹甚至牙齿全被砍断,七零八落地散落在沿途。

不住喘息的共工突然瞳孔缩小,昂首向天望去。

金光闪过,天空出现了一条漂亮的五爪金龙,他知道,这是轩辕族的第一高手颛顼帝来了。

颛顼身着金色龙袍,手持轩辕圣剑而来,坐于龙上向共工道:“共工,本尊已到尔还不束手乎!”

共工怆然笑道:“颛顼,你这个伪君子!”

颛顼道:“念在你侍奉炎帝大人这么多年,且有功于社稷,本尊赦你罪责如何?”

共工大笑道:“炎帝大人就是被你这小人害死的,吾就是要为炎帝大人报仇的!”

颛顼怒道:“荒谬,炎帝大人和我祖父黄帝乃兄弟之交,他二人携手同赴上清界,干本尊何事?再不束手休怪本尊不客气。”

共工,听后仰天大笑道:“正要领教轩辕圣剑之锋。”

共工与颛顼对峙空中,眼神,漠若坚冰;身躯,巍然矗立。一切如太古般幽远,时光仿佛停滞,年华悄然流逝。两个巨人伫若雕塑。

共工一扬手中水神三叉戟:“颛顼,来吧!“

大戟一挥,火花骤然迸溅,回旋扭转直奔颛顼而去。

颛顼巧妙一闪,举剑还击。

霎时间,一道红光划破天空,只听惊雷一炸,天损,一方坍塌,无数火石俯冲而下,直捣共工而来。

共工怒火中烧,毛发颤抖,咆哮着发起反攻。其间,豺狼虎豹声,风驰电掣声,万马齐喑声,震耳欲聋,摄人心魄。须臾,江河湖海波浪滔天,汇成长龙两条,绕江而旋。共工一指,龙便飞速冲向颛顼,水浪滔滔不绝。

颛顼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电闪雷鸣,云层中凸现千万人马,杀碎水龙,人形虎尾的泰逢驾万道祥光由和山赶至,龙头人身的计蒙挟疾风骤雨由光山赶至,长著两个蜂窝脑袋的骄虫领毒蜂毒蝎由平逢山赶至,千军万马冲向共工身后的十三个残兵败将……

共工愤然跃起,与颛顼短兵相接。

刹那间,刀光剑影闪烁不定,致使日月无光,星辰黯淡。

共工仰戟迎上,只是一击,共工已知道今日是难以活命了,不过,也同时激发了他那彪捍的个性,勉强奋力搏杀,一时间天昏地暗。

当啷一声,却是水神戟落地了!

颛顼道:“还要战吗?为了天下苍生……我囚你于北海万年你可服吗?”

共工轻抚两条飞龙那冰冷的尸体道:“无它,死耳!”

巨大的身躯冲天而起,共工在绝望中发出了愤怒的呐喊,他一个狮子甩头,朝不周山拼命撞去,只听得轰隆隆、泼喇喇一阵巨响,那撑天拄地的不周山竟被他拦腰撞断,横塌下来。

天柱既经折断,整个天空便随之发生了大变动。

西北的天穹开始逐渐倾斜,渐渐的失去撑持而向下,那拴系在北方天顶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在原来位置上再也站不住脚,身不由己地挣脱束缚朝低斜的西天滑了下去。

另一面,悬吊大地东南角的巨绳被剧烈的震动崩断了,东南大地塌陷下去,巨大的洪水顺着缝隙冲过了不周山周围,一直向远方的大海流去。

共工满头是血,双眼凸出眶外,接着铜铃一样叮当掉落在山下,被浓浓的云雾接了过去。

可是,他现在居然在笑,是的一个将死的人他居然笑地那么开心。

“炎帝大人,您看到了吗?我办到了……哈哈哈哈……洪水已经开始退了!”

之后他浑身一僵,噗通一声,共工的身体掉落在山下的大浪之中,随着洪水向东南而去……

“唉……”

半空中一声叹息震天动地的响了起来,原来是那个人面龙身的怪物也就是烛阴发出的。

“从此天下再无永昼永夜之苦,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日出东而落向西,水自西北流入东南成大海,天下当感你之德?还是因你而祸啊!”

……

……

顾雨的眼里全是泪水,姜桓也是如此,两个人居然对着那万千年远古的共工遭遇不约而同地洒下了男儿热泪!

顾雨一直在不周山大战的情景里不可自拔,所以姜桓什么时间带他来到这个山顶的,他始终搞不清楚。就像面前这个一身青衣长袍大袖,身材魁梧得几乎不像话的八旬老者自称是他爷爷,顾雨也同样在犹豫是不是该相信他一样。

这里的天空蓝得就像宝石般不沾一点烟火气,除了一颗明晃晃的日头,没有一丝云彩。脚下无边无沿的湖水一样是蓝色,但是却是接近了黑的墨蓝色,好像是小时候用过的钢笔水灌满了这个四千多平方公里的大水塘似的。高原的气候让顾雨不太适应,头晕目眩的。所以虽然知道已经到了目的地,但是远远看到一片烟波浩渺的水面,他依旧感觉自己身处在了太古世界里那个已经断为两截的不周山上。

云自天上来,烈日炎炎,蒸腾的雾气从水面袅袅婷婷地飘到这个不知名的大山四周,团团围绕中,倒是合了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意境。苍松翠柏里,顾青山在前面带路,后边跟着一脸茫然若失的顾雨小子。

姜桓已经离开,这个骄傲的二世祖完成了老族长的任务,就继续地卖弄风情过他笑傲风月的日子去了。

“其实你应该是姓姜,按照我们共工一族的传统,你的父亲从离开这里的那一天开始就要用顾这个对外的姓氏。”

看看顾雨没有反应,老头子摸摸鼻子又继续解释:“共工,共工,念得快了含糊一点就是顾。但是我们是炎帝神农老祖宗的传承,所以既然回来了就还是改回来本来的姓氏比较好。”

“姜雨?姜云?姜远亭,姜青山?你说我们几个都是原本姓姜?不过好像我和哥的名字改过来太难听了点。”顾雨苦笑了一下。

“按照排行,你和小云是流字辈。本来应该是姜流雨和姜流云。”姜青山讪讪地补了一句。

“似乎还是没有顾云顾雨来的顺口。”顾雨接着苦笑。

“本来是应该这个叫法,但是你父亲坚持让你们用了顾字来取名,所以抛开姜这个大姓,你们还是顾雨顾云。”姜青山似乎还是对这个离经叛道的儿子做法不满,所以说完他就不屑地撇撇嘴。“说实话,你们那个爹的坚持恐怕不只是为了让你们的名字念得顺口那么简单。”

“什么?”

“远亭看样子是想你们和这里划清界限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妈是祝融氏族的人。她的名字本来叫曹茜,是祝融八姓里己、董、彭、秃、妘、曹、斟、芈的曹姓后人,算是旁支的一脉吧?”

“什么?”顾雨虽然知道父母的死因不太正常,但是牵涉到远古两族的纷争,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

“祝融氏,和我们共工氏同根同源,都是神农老祖宗的后裔。其实远古和我们共工老祖康回大战的就是祝融氏容光老祖,他们论起来都是神农老祖宗的后人,可惜因为轩辕氏挑拨,自神农三代以来两族因为传承的正统问题一直征战不休,最后在昆仑大战,共工一族大败,最后不周山下老祖归天。

祝融氏不忍心将我们共工一族的老弱病残统统剿灭,因而私下里把我们放逐到了这个昆仑山深处云梦大泽里隐居,却因此得罪了当时的玄帝颛顼,一场大清洗之下,最终是他的儿子重黎以外戚的身份继任了祝融氏的族长,设立八姓长老把原有的真正血统继承代替,所以现在的祝融氏不过是轩辕黄帝一脉的附庸罢了。

你母亲原本是内定的这一代祝融氏教主未婚妻,可是少年时她因为反对这种安排而逃出躲在t市,后来在大学和远亭相恋结婚,所以我猜想你父亲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来暗示他和他的孩子也要和共工一族划清界限,不会参与这两族的恩怨当中。”

“照这么说,所谓祝融教就是祝融氏族?”顾雨问道。

“不全是,祝融教是你们兄弟的死敌,他们是祝融教长老董朝毅勾结拜火教徒暗中组建的邪恶教派,他的儿子就是现任教主董棠,也就是当年害死你父母的真正元凶!”

“果然他们是被人害死的?怪不得……”顾雨不由咬了咬牙。

“现在两族的后裔已经遍布天下,当年的恩怨情仇谁也说不清楚,但是这个祝融教和我们一族的死仇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路向西走去,姜青山带着顾雨到了一个断崖的边上,看看脚下云雾缭绕的深渊,他一步踏出,竟头上脚下笔直地摔了下去!

“爷……爷爷!”顾雨一急,不由自主地跟着扑过去企图抓住老人,但是却被姜青山反手一拽,居然也滑下了山崖。

……

……

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回响,顾雨睁眼看着不断从面前闪过的山壁,艰难地对一同落下的爷爷笑了笑:“就算要和父亲早日团聚,您也应该提前和我打个招呼才好,要知道我哥还不知道呢?”

姜青山一指脚下,眨了眨眼。

顾雨努力向下看去,除了蒸腾而起的雾气,什么都看不到。

心里奇怪,但是很快他已经感觉自己下落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不大一会儿,他们双脚轻轻落地,顾雨除了心跳得厉害,全身上下竟毫发无伤!

哭笑不得地看看这个靠不住的姜老头,他挠了挠头说道:“爷爷!你实在是太让我意外了!”

姜青山一指面前,笑呵呵地介绍:“你看看,这里就是咱们的家。”

前面不远是广阔的一片大湖,碧绿的水面上往来穿梭的都是木排和小船,靠着湖边一角上建造着高高低低的石屋,再过去是一片金黄的稻田。可以看到几个不大的孩子在村前的空地上嬉戏,跟前还有几个老人在悠闲自在的下棋,不时有年轻后生赶着牛从地里回来,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世外桃源。

顾雨在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象,脑海里就只有这四个字最适合来评价。

注意到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副麻衣布履的装扮,顾雨突然感到自己浑身都在发痒,似乎一身的条纹病号服和这里完全格格不入的感觉。

“怎么样?这里的感觉如何?”姜青山注意到顾雨一脸的不自在。

“我感觉像是那个误入桃源的人。”

“怎么?”

“我……我觉得我应该先把衣服换了。”

……

……

这里的所有人都姓姜,是顾雨的族人,所以注定了顾雨不需要太久就已经融入了这里。

一条木排荡漾在湖面,远远可以望见竖直飘扬的旗帜上是三道曲曲弯弯的墨迹,这是古体水字,没有所谓书法大家的风骨,但是在这方白粗布上倒是显得极为畅快淋漓浑然天成,丝毫不见所谓后世里关于水之厚德载物的描述。

一个老人对着顾雨正在指点他捕鱼,对于共工一族,打鱼似乎是最正常不过的谋生手段,可惜这湖里鱼未免太大太凶了一点,所以顾雨现在用的不是网,而是一把磨得雪亮的鱼叉。

对着水面快速划过的水线,顾雨凝神屏气嘿的把叉用力投出,带着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掷在水中。

没投中!应该是力气小了些,一条硕大无比的尾巴嘭地拍在水面,激起数道水花,瞬间钻入水底,却把木排上两个人淋了精湿。

“小子,你用的力气太小了!看,叉鱼的话应该这样!”这个矮小的老人把一条叉子在手里掂了掂,右手臂肌肉如同吹了气一样鼓了起来。

嗖!

叉尖深深斜刺入另一条水线,血光四溅中,长达数米一条长相狰狞的怪鱼头上带着一只几乎没底的叉柄高高跃出水中,在半空中摇头摆尾,满天飞舞晶莹剔透的水花被阳光一照,银光流动无数闪闪发光的水滴撒向四面八方,顾雨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种充实的感觉,满腔喜悦填满了心头。

他回头看看身边的老者,这个刚刚大发神威的半老头子已经默默地把刚才落空的鱼叉拾了回来,甩了一个半圆确认没有损伤便顺手丢在了一边,看他一副云淡风轻,似乎刚才须发贲张的不是他本人似的。

“二伯,刚才你用的是什么法儿,怎么力气突然变得这么大?”

顾雨身边的是他父亲二哥,也就是姜青山的二儿子姜远阁,所以这声二伯倒是叫的十分顺口。

“这是咱们家的玄水决,你现在大概也到了该天赋觉醒的时间了,等过两天你的成人礼完成了我单独教你,现在你先照我的样子再来一遍,找条小的再试试……给!”

一把鱼叉又递了过来。

活动一下酸麻的肩膀,顾雨知道躲不过下面的修行,苦着脸开始运气,眼里则不断寻找下一个目标……

所以当他们满载而归的时候,顾雨的也和那些大鱼们享受了同样的待遇——被姜远阁一起拖在车上带了回来,不同的是鱼进了腌制鱼肉的作坊里,他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姜青山看看累得半死的顾雨皱皱眉,低声问他的二儿子:“小雨这体质确实差了点?”

“唔。不过那股子坚忍性子倒是像极了老三,可惜这次桓儿没把小云带回来……”姜远阁点点头。

“那个小子现在是个**烦,他继承的可是他母亲那头的天赋,带回来咱们也帮不了他,倒不如让他继续和茅山上的那班道士们混两天,等回头我从大黑山回来了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姜青山脸沉了下来。

“爹,我觉得顾雨的天赋反应似乎不太正常,刚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所有的鱼群都聚过来了。”

“水火相济,天生异秉的一对冤家。看来当年为了这两个孩子,老三夫妻俩耗费全身功力用洗精伐髓来保全他们,如今这些胎里带来的好处都显出来了。”姜青山的脸色更阴沉了一些,懊恼地用拳头砸砸脑袋。

“爹!这次要不让我和您一起去大黑山?”姜远阁一脸关切的问。

“不行!我已经说过了,上次有你大哥的教训,咱家眼下就只剩你可以勉强主事,绝对不能再次冒险。”

“可是,我每回一闭眼就看见老大和老三满身是火的样子,我……我实在是有点儿担心您……”

姜青山一瞪眼,满脸都是不屑地说道:“曹宝坤那个老东西难道还奈何得了我?就他家那已经所剩无几的南明离火,我还怕他?再说,这次主要是是替小云讨个说法,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俩孩子的姥爷,难道明知道小云将来内火焚心,他就忍心不管?”

“问题是董家?”

“那两个人渣?哼!要是这次能逮着他们,我倒是可以给老大和老三报仇了!”

“不管怎么说,董家现在财雄势大,就怕有个万一……”

“怕什么!道理在咱们这边儿。”姜青山一捋胡子,眼角闪过一丝厉色。

……

……

家族的成人礼很简单,简单的说,就是洗澡。

共工一族是最先开始治水的远古家族,所以他们对水也有着特殊的感情,他们因水而兴,也因水而败;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同时水也是他们最有力的武器;他们需要懂水知水而且更需要善于水,因而水就是他们的象征。

赤条条的顾雨走进湖里,湖水有些凉,但是这是必经的过程,不需要什么热身,只需要进入水里就好,作为共工氏的后人,水的力量自然就会让他的天赋觉醒。

不过在此之前,他全身已经被画满了符咒,说符咒不太恰当,应该是一篇祭文,因为是用远古文字写得,就是仓颉老祖所发明的图画一般的纹路,没有具体的内容,只是絮絮叨叨的向水来介绍了这个年轻人的来历,相当于有单位的同志报到时所拿出的介绍信。

没来由的,顾雨所在湖水上空开始变白形成雾气,雾气越聚越浓,颜色也越来越深,最后就变成片厚重的云,接着云开始碰撞发出闷闷的雷声,直到孕育出第一道火光撕开空气的桎梏,重重地击打在顾雨的身上……

白皙的身躯一阵颤抖,蓝色的电弧由发间直达脚底,再由脚底向四外扩散,到了极限又返回本体,随着电量不断增加,一个球形的空间形成,顾雨就是这个空间的中心。他全身都在冒着蓝色的电光,和空间壁上无数电火花相互交流融合,空间形成的同时就开始缩小,直到变成以顾雨为直径大小的球体。

姜氏一族全部百十口子都聚集在不远的岸边跪下默默祈祷,对于现在这个族群来说,每一个孩子成人就是希望的延续。

湖水开始没来由的卷动,旋转直至形成漩涡,水浪翻滚,云和水之间开始互相吸引,开始是风然后是雾最后就是一条细细的水柱,水柱不断变宽变大,放肆开始冲击天空的云彩。

隐隐约约在云层里有无数火光闪动,是雷霆万钧,是电光霹雳,随着闪电不断地劈在顾雨身上,水柱开始变得蠢蠢欲动,最终还是忍不住把那个球形空间物体裹在了身体当中,水柱骤然粗了三圈,云层开始更剧烈的颤动,闪电密密麻麻围着水柱劈在水面,仿佛是在宣告这个孩子是水的意志延伸,他已经得到了认可一样。

云层最终还是被搅散了,天空依旧是蓝色,耀眼的太阳依旧在当空大放光彩,所以水面也恢复了平静,只有顾雨赤条条站在水面,脚下……是一块厚厚的冰,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彩。

“居然是冰?没想到……”

姜青山两眼发直,顾雨的天赋是冰的属性,这种能力在由古到今的族里都有传说,但是一直没有人见过。按照常理,只有当水属性到达极致时便可以化水为冰,但是那都是已经成年的族人在玄水决大成的时候才会领悟的能力,现在居然出现个天赋是冰的晚辈,难怪老族长和所有人眼镜都掉了一地。

“这是个天才!”

所有人默默在心里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