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谜前

沿着小道,不过一个小时,便已到昨天逛街的地方。现下离夜晚尚早,摸摸身上只有三百文钱,还是从月儿那里借来的,好心酸。

我放弃了买衣服,决定等到月钱发下来再做打算,作为吃货自然是要感受古时候的美食,我到处搜寻着卖糖人的身影。

“唷,许公子,你这又是何苦,若早听了我的话,也免于今日沦落到如此地步!”说话的人长的十分猥琐,偏偏说了满口文绉绉的话语,实在让人感叹污了儒雅!

他旁边是一个书生。偏僻的角落搭着几张小桌子,上面摆满了字画,这书生定是时下穷困潦倒,方才卖字画为生。细看来,书生眉清目秀,颇有几分神采,虽处境不佳,却仍舍不下这通身的傲气,他身着一件已经洗的发白的青衫,神情微怒,瞪视着面前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却不失气势:“承蒙厚爱,只是许某并不好此事!”

那人似乎没有办法,愤愤的瞪了书生一眼,甩下一句话:“不识抬举。”然后甩袖离去。

周围也聚着许多人,有人小声谈论,这书生因容姿秀美、才华横溢,颇有些名气,他还有一个弟弟,倒是咸阳城吟草阁有名的墨予公子。吟草阁?什么地方?

听他们继续谈论,原来这书生本是一富贵府上公子的先生,只因这家男主人喜好龙阳,书生不从,因而落得如此地步,然后周围又是一阵叹气声。

我心里唏嘘不已,喜好龙阳,天,想不到在古代也有这样的事。再看那位书生,方才未细看,此时认真打量,还颇有些风华绝代的气质,在这闹市之中,卓尔不群,俨然一位不落尘俗的隐者,若说风靖寒俊朗,靖宇俊逸,而这位书生,可以说是俊美了。

似乎感应到我的注视,那书生忽然朝我所在的地方望过来,只是一眼又迅速转了开去。然后又是一如既往的看着前方,似乎这围观人群的打量和谈论都与他无关似的。我心里微微同情,读书人,心比天高,自视尊贵无比,此刻却被喜好男色的人看上,这对他来说,定是个莫大的侮辱吧。

过了一会儿,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我犹豫了下,朝着他的方向走去。走到摊前,我状似无意的看着字画,心下却渐渐佩服起来,这字俊秀有力,神采飞扬,画也是神韵盎然。宋朝以前绘画以水墨居多,‘逸笔草草,不求形似’,重意境而不重写实。而这个书生的有几幅画却是写生画,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用墨笔细细勾勒,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但这位书生只是极其淡漠的看向另处,并不理我,也许是对此相当不屑吧。我心下暗暗叹气,这样子,即使有人愿意买也会被你的态度气倒的。

好在我时间很多,我依然是不急不忙的看着画,不发表意见亦不说买不买,慢慢的,我逐渐被一幅画吸引住了,静水趟流,一只梅花孤傲的横跨水上,水下倒影出它靓丽的身姿,是在暗自神伤,还是在自我欣赏呢?

梅花乃岁寒四友之一,许多文人也爱以梅花自喻,而这幅画说不定也正有此意,书生借梅花来自衬高洁。怪不得他对前来看画的顾客爱理不理的,他心里一定想着:是金子就一定会发光。

我看了约莫有五分钟,且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这终于引起了书生的注意,他看着我,还是没有说话。

我微微笑道,指着那幅梅花的画: “公子,不知此画怎么卖?”

他转过头来,细细的打量着我。我敢保证,这书生到目前为止肯定还没有卖出过一幅画,也许是怕那富贵人家报复,也许是受不了书生的傲气。

他是在等一个能欣赏他的才华的人吗?当然不是我,我穷。

“姑娘以为呢?”书生终于开口,声音细润,好听。

有心人买画,自能鉴赏出画的价值,他这也是在试探我。

我当然不敢随意开口,这画自然不错,可若开价太高,我身上才不到三百文钱也支付不起。若开价太低,说不定会辱了书生,哎,着实难办。

于是我只好文绉绉的回了句,又把问题抛回给他:“此梅枝条萧疏,风骨嶙峋,着花不多,茂朴幽美。果真是不知屈曲向春风呀,公子此话绝非凡品,若以银价量之,岂不辱了斯文。但小女子倒有一诗相送,还望公子指教!”

书生闻言快速递过纸笔,目露期待,面含微喜。我想,如果不是我的书法太差,效果可能会更好。我略一思索,将陆游那首词稍微改编了一下:

细流寂寥开无主,无意争春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世间唯有香如故。

“公子以为如何?”我微微一笑,我的句子立刻引得书生侧目,虽然对仗不够工整,用词也不考究,好歹意思表达清楚了。果不出我所料,这诗正和他意,梅花高洁,正如书生本身。

“在下许孜然,唐突敢问姑娘贵姓?”书生面色严谨,立刻站起身来,向我鞠了一躬。

我心里偷笑,古时书生最重知己,看来这首词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如此自命清高,大多数人本是不屑,如今被我用梅花暗喻出来,想必很是激动。

“免贵姓季,公子不必多礼!”我也学着他,说些文绉绉的句子,此时是不是还应该学大家闺秀般福个身呢?不过我终究是想想而已,若真是那样,这也太酸了。

“扑哧。”我没忍住笑出声来,眼前这位许公子却脸红了,看着我不知所措,我止住笑,看着他。

“是许公子才华横溢,才让小女子佩服!”

“姑娘过奖,若姑娘不弃,在下愿以此画相送!”许公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子,倒像是我在调戏他似的。

“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小女子怎好意思,还请公子开个价!”我当然不能接受,他已经落魄到如此地步,我怎么还能剥削他呢?

“自古才筹知己,是在下唐突了。”书生闻言脸色黯然,似乎有些失望。

“既然如此,那我请公子喝茶可好?”我想,许孜然既然没有卖出画,那么可能也没有吃饭,不如……

于是我收下他的那副梅花,小心翼翼的裹好,以后等许公子出名后,这幅画就值钱了。

半小时后,我们正坐在林兴街附近的一个茶楼品茶,我还非常善解人意的给许孜然点了两盘茶点,算是答谢他的赠画之情,花去我十二文钱。

我想许公子应是比较忌讳别人提起他那段往事,恰好我也是偷偷从啸风山庄溜出来,于是我很自觉的不谈及双方身份,只是日常闲聊。

因我还惦记着晚上的花灯会,于是用完茶点后我匆匆告辞,前往了林兴街。

&lt林兴街&gt

和许公子告别,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灯谜大赛便开始了。我在林兴街上闲逛,手里拿着一串刚买的葫芦,细细的欣赏眼花缭乱的花灯,赏心悦目。

今日街上分外热闹,到处都可见青年男女成双入对的出现。林兴街西侧灯谜大会现场已聚满了人,十分热闹。

灯谜会本是为了庆祝七夕情人节而办,所以参赛有个规矩,须得一男一女作为一组搭档参加,共分为四轮比赛,层层晋级,获胜的小组可得白银二十两外加两只精致的花灯。

虽然奖品诱人,但我没有男子陪我,况且自己对灯谜一无所知,自是不会参加了。我是专程来旁观灯谜大赛,想来一定十分精彩。

我正兴致勃勃的到处看着,不好,撞到人了。

我揉揉撞疼的鼻子,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的话卡在喉里,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由歉意变为惊诧,再变为害怕。

天,风靖寒!

我错了,我就知道我人品很差,我就知道今天为什么总是左眼皮跳……

还等什么,我飞快的转身,往回跑去,却在腿刚迈出两步时被他冷冷的喝住。

我背对他,不敢看他的表情,肯定也好不到哪去。下午才骗他说身体虚弱,需要休息,免除了惩罚,此刻却在街上蹦蹦跳跳的。我知道,再怎么撒谎也不可能了,他一定非常非常的生气。

“过来!”他声音平静,不像生气的样子。

我谦卑的把视线定格在自己的鞋上,尽量表现出一副很渺小的样子,慢慢的转过身,向他移过去。还剩两步的距离,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慢慢的开口,盯着我问道。

“我知错了!”我诚恳的认错,就希望他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哦?哪里错了?”还是漫不经心的语气,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经验告诉我,此时此刻,最好保持沉默,等他臭骂我一顿也就气消了,于是我识时务地赶紧闭嘴。

“你来干什么?”他问。

“听说这里有灯谜大赛,我想来看看,而且,昨晚的花灯被你扔了,我想重新买一个。”抬头见他有些严肃的颜色,我心里暗暗骂自己,笨蛋,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想参赛?”听不出什么意思。

我摇头,“没有,那比赛不是要两人一组嘛,我又没有男子陪我!”我如实的回答。诶,对了,风靖寒在这干什么呢?“庄主在这干什么呢?”我又好奇地问道。

“那我陪你如何?”

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神色似笑非笑,盯着我。这眼神,神秘的不得了,虽然似乎真的是有些温柔,但我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雨寒自知才疏学浅,岂敢委屈庄主?”我不落痕迹的拒绝,心里疑惑,这风靖寒,今天,吃错药了?

“哦?季姑娘不是才华横溢吗?”他继续说道。

季姑娘?这称呼?平时他都不叫我,用眼神示意。但我知道,每当风靖寒叫我季姑娘时,就说明他在生气,或是在讽刺我。

哼哼,想吓唬我,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样:“既然如此,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抬起头,不甘示弱的看着他,看你怎么办,哈哈

他在上方低笑一声,我正诧异,却忽然听见后方一声娇柔的女声传来。

“庄主,奴家来迟了!”我转过身,见一白衣女子款步而行,清冷的月光洒在白衣之上,分外耀眼。温柔的表情、如水的目光,晃若不问世事的仙子。细看来,峨眉细颈,肌若凝脂,俨然美女,比起靖雪,可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正在和风靖寒打招呼,我又转过头去看风靖寒,却见风靖寒也看着我,眼里一抹嘲笑,低声对我说:“你真有自知之明,有如此美人相伴,我又何必弃华锦而取糟糠?”说完,越过我向美人走去,我愣在那里,听到他叫“紫烟!”

紫烟,林紫烟,伊香园的头牌,月儿口中那位传说中的青楼女子,风靖寒传说中的红粉知己,正是眼前这位美人。

哇,真的很美耶!白衣胜雪,袅袅婷婷,风姿卓越,谈吐优雅。浑身上下,俨然没有风尘女子的性子,倒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再低头看了看我自己,一身洗的发白的衣服,头发也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浑身上下没有佩戴好看的首饰或发饰,举止不太优雅,手里还举着一串糖葫芦,估计嘴上也有。

这,这,真应了风靖寒那句:华锦和糟糠。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会选择前者吧。

我就奇怪为何风靖寒会在这里,原来是与佳人有约,那刚才,他为何又要邀请我,现在却把我比作糟糠?

我想起他眼中似笑非笑的嘲笑,讽刺味极浓的语气,难道,他是在故意戏弄我,好看我出丑的样子?天啦,真是恶劣的人,我看着他们俩异常亲密,越走越远的背影,心下气愤异常,居然耍我!

他知我没有男子相伴,故意耍我,等我答应后又故意抛弃我,携美人离开,真是……

我原本以为像他这样冷漠的人,平时寡言少语,定是不屑于灯谜这种事情的,哪知道,其实他本质不是这样的,照样风流好色,照样为博美人一笑,不惜屈尊迂就来参加灯谜会,说到底,还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

以前常看言情,特别喜欢剧中冷酷形象的男主人公,对千万人冷漠独独对女主温柔。所以虽然我对他有成见,但从内心不还是排斥他的,毕竟他对我还不错,哪知道,这根本……

哼,你以为本姑娘就会任你戏弄,乖乖夹着尾巴回去,你想错了。离灯迷大赛开始还有半个时辰,我才不会就这样认输。

我狂奔到方才的街上,发现许孜然(那书生)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我深呼一口气,走上前去。

“许公子!”我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许公子转过头来,非常惊诧:“季姑娘,是你。”

“不知公子可会猜灯谜?”我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他愣了一下,不知我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很快回答:“勉强!姑娘何出此问?”

那就够了,他这么谦虚的人,说勉强肯定是不错了,况且他字画这么好,定是才华横溢的。

我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快速写下一首诗“自西走到东连停,娥眉月上挂三星,三人同骑无角牛,口上三划一点青。”

这首诗,我以前演过话剧,所以能够背下来,这是一首字谜诗,每句打一字,合起来恰是“一心奉请”四字。我是在委婉的请他一起去参加灯谜大赛。但古时哪有女子主动开口邀请的,为了不给他留下不矜持的印象,我方才写下这首诗,一来,可以含蓄的表达我的意思,二来,可以顺便考考他的猜字谜能力。

书生拿起来看了一下,又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方拿过笔,在纸上快速写着“正月初二,初三,初四……三十”然后放下笔,看着我,脸上已是一片通红。

这是什么意思,正月初二到三十,就是没有初一,正月无初一,正月无初一,我一阵惊喜,忙放下纸,拉着他就跑。

这正月无初一,岂不正是一个“肯”字吗?想不到他这么聪明,不仅明白我的意思,还能用字谜来回答我。天啦,捡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