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苏念语就在院子里坐着喝茶,等着元香那边的消息。
她抬头看了看日头,想着她们这一去已经有两柱香的光景,按理说,跟在她们后头的小丫鬟这会应该回来告知她的情况了。
正凝眉想着,那跟着去的小丫鬟便抹着汗从门口跑了进来,面上漫着一层喜色。
“姑娘,元香姐那边一切顺利,眼下她们已经出了府。”
苏念语点了点头,接着问:“可有引起刘姨娘的怀疑?”
“这倒没有,就如姑娘您所预料一般。”丫鬟笑着道,“元香姐她们抬着担架过去的时候,可把观翠楼的两个守门婆子吓得不清,慌忙进了里头通报了,可刘姨娘压根没露面。”
苏念语总算笑了,“我便猜到刘姨娘会这般做,一个死了的丫鬟,她如何会看上一眼?定是只觉得晦气的,更别说让担架进了她的观翠楼。”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打发了丫鬟下去忙自己的事,苏念语又在亭子里坐着吹了会风,放眼过去,那一朵朵的荷叶立在水面之上,偶尔还能看到有蜻蜓停在上方,亦或是轻轻掠过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不知何时,池子里竟冒出了十来支的花骨朵。
因着雨桐的事总算解决了,苏念语心情自是好,眼见着又要到了荷花怒放的季节,不禁感叹道:“这日子过得倒真是快,眼瞅着已经到了五月下旬,很快便六月了。荷花盛开,人比花娇,倒是个举行宴会的好时机。”
徐嬷嬷洗了一盘新鲜的果子端了上来,正好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不由笑了,却是瞅着她有些感慨:“……老奴说些话,姑娘可别怪老奴多嘴。老奴总觉得,姑娘自早前从树上摔下来磕到头之后。整个人似乎变得沉稳了许多。就说姑娘接下来准备举行的这次宴会,似乎也是姑娘第一次举办的。”
苏念语抿唇笑了笑,默默不语,只把目光投向了跟前挤挤囔囔的荷叶上。
她自是变了的。
前世母亲董氏去世的时候。她也将将才九岁的年龄,那会年岁方少,自是分辨不出好人坏人的,故自己误信了刘姨娘及二庶妹,心中只把她们真的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及妹妹。掏心掏肺地对她们好。
直到莫名其妙被坏了名声,她直接躲进了玉兰苑,十来年不曾除了父亲便不再和他人往来,平白让她们全占了便宜。
却也是在尝尽了人情冷暖之后重生回来,她又怎么会是前世那个傻乎乎地把恶人当好人的嫡女苏念语?
她前世娇纵任性,却亦是大爱大恶;前世常甩着鞭子的人,如今不得不变得沉稳。
一步走错,步步为错,她怎能不小心?
前世好处被占了个全,只留下一个大大的骂名;今生。她却要为自己正名。
名誉这东西,若只靠一个徐曼儿自是不行的。
而正名的途径有多种,最快的方法便是办个小型宴会,请城中的闺阁小姐一同聚聚,只要能改善了自己在她们心中的形象,这一传十十传百,又具有可信度,何愁自己平正不了?
这京城……迟早会有她的一片天地。
苏念语面对着荷叶站了半晌,待她转过头之时,徐嬷嬷不知是什么时候悄悄退下去了。
想着这会儿日头也大了。她便回了屋里,倚在窗边看书。
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外头便传来了徐嬷嬷惊喜的说话声:“……你这丫头倒是回来了,事情办得怎样了?”
苏念语一听这声音。便知道定是元香回来了,忙把手中的书握在胸前,自己却往外头探了探头。
正好看到从大门口那边走进来了几道人影,面上都是绽着笑容。
元香更是拿着帕子拭着汗,一边极为亲热地挽着过去接她的徐嬷嬷,笑着道:“自是顺利的。否则我们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徐嬷嬷听了也很是欢喜,“看不出你这泼猴子办事能力倒是不赖的。”
见她额头上的汗水不住地冒出来,便知道这丫头快些被热坏了,忙推着她往屋子的方向走:“……你先到屋子里头复了命,让姑娘真真正正放下心来。再和姑娘说一声,回屋沐个浴换套衣裳再出来。”
元香嬉皮笑脸地应着,抬了脚就准备往自家姑娘所在的屋子而去。
冷不防,却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音:“嬷嬷,元香她们几个人辛苦了,你遣了人下去送两盘冰镇西瓜上来,让她们吃着解些热。”
元香一抬头,正好见窗边上立着一名身穿淡青色衣裳的少女,少女面容俏丽非凡,此刻正弯着眉眼瞧着她们这处轻笑着。
徐嬷嬷忙笑着答应道:“也好,老奴这就去遣人切好端上来。”
元香当下便眉眼飞扬,这大热天里若能吃上两块冰镇西瓜,当真是个极舒爽的事儿,忙甜甜朝窗边的少女福了个礼,“谢谢姑娘。”
少女只是笑着转身离开了窗边,元香又抹了把汗,赶忙进了屋里。
苏念语方在桌边上坐稳,元香便一脸笑意地进了屋,大抵是急忙忙赶了回来,此刻虽立在她跟前,却忍不住轻喘着。
见她似乎要说话,苏念语便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你不如先喝口茶再好好说,我并不急。”
元香估摸着也是太喘了,便一手抓在桌边上,好容易消停了些,她这才神采飞扬地把在观翠楼发生的一幕及出府之后做了哪些事一一道来。
“……姑娘您是没看到,观翠楼的守门婆子是有多嫌弃我们,见我们一直赖着不走差点就要给我们跪下了。奴婢琢磨着做戏也做得全了,这才带着人出了府,又拿了您给奴婢带在身上的银子遣了人去买了副棺.材,请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伙夫帮着把雨桐找了个平坦的地儿,总算是让她入土为安了。”
苏念语颇感欣慰:“这事儿你做得好。”
又看了看她鬓边冒出来的细汗,道:“看你这副模样,还是快些下去洗簌一番,好了之后就过来吃了冰镇西瓜和午膳,若还是觉得累便去睡会。我这里有元秋就够了。”
元香忙活了一个早上,又是做戏又是找人又是走路的,确实是累得不行;再者,刚刚还接触了白事。她亦不敢不清洗一番就在姑娘身边伺候。
遂,她只笑着点了点头,便真的回屋准备把自己全身上下整理一番。
方要出门,正好见徐嬷嬷端了一盘绿瓢红肉的西瓜上来,一下子便被吸引了。灵动的两只眼睛盯在上头,仿若要喷出了火来。
徐嬷嬷笑骂一声,“你个泼猴儿,这盘是给姑娘食用的,你们的份儿也刚刚端下去,快些去吧。”
元香双眸亮了亮,道了一声嬷嬷最好,便猴急猴急地提着裙角跑得不见了人。
徐嬷嬷看着她的身影,好笑道:“这丫鬟跑得这般快,倒像个跑得慢了便吃不到似的。真叫人哭笑不得。”
苏念语也坐在杌子上笑,“嬷嬷您就别念叨了,元香生来就是那般活泼的性子,我看着倒是挺好。”
徐嬷嬷不说话,笑着端着西瓜进了屋来。
时间过得倒是快,苏念语因午时睡得晚,直到近了黄昏才悠悠转醒。
元香便让丫鬟下去给院子里的小厨房传话,说可以动手把备好的那些食材放下去煎炒了。
等苏念语坐在了桌子跟前,几样她爱吃的菜都还冒着热气和香味,看得她食指大动。
将将用完了膳。又让人把碗筷都给收拾下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她却觉得晚上吃得有些撑,便起了身准备在院子里走一走,活动一番才助于消化。
天边铺满了大片大片形态不一的晚霞。苏念语站在庭院里看了半晌,出声赞扬:“……倒是好久没看到过这般鲜艳的云霞。”
元香笑着插了一句,“可不是,自天气热了之后,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好看的晚霞,奴婢在想。定是老天也认为今日我们做得好,故派了晚霞仙子出来道喜了。”
苏念语听了这话,忍俊不禁,“说到底,不过是我们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主仆三人边欣赏着天边的彩霞,边颇有闲情地说着话,直到能看到天上那闪亮闪亮的北极星了,这才准备回了屋里。
却有守门的婆子小跑着过来,“姑娘,三姑娘求见。”
苏念语连想都没想,便让婆子把三妹妹给请进来,心知三妹妹选在这个时候过来是为了遮人耳目,八成是为了雨桐的事而来的。
天色蒙暗之中,有一少女在灯笼的指引下从大门口走了进来,灯火照出了她抿紧的唇线及小下巴,手中拽得紧紧的帕子握在胸前。
似是担心被旁人发现一般,她还往身后看了一眼,方才有些不安地朝前方的少女看了一眼才走了过来。
苏念语看得真切,那人必是她的三妹妹苏映月无疑。
只是,她竟没想到,三妹妹竟是独自一人来的玉兰苑。
苏念语即刻就皱了皱眉头,出声道:“三妹妹,即便苏府是我们的家,但是夜时总是不够安全,你若要出门,一定要带上丫鬟才有个照应。否则,真跑出来个虫蛇之类的,这可怎么好?”
苏映月闻言,却是脚下顿了顿。
等走到了她的身边,才低低道:“……多谢大姐姐关心,妹妹以后会注意。”
眼眶儿却是微涩。
长姐确实是变了的,以往对她不屑一顾,如今却会关心起她的安危来。
苏念语站在石阶之上,苏映月则在石阶之下。
心知自己在这个时候来访,是显得突兀的,便想对长姐笑笑以缓解自己心中的紧张;不料,一抬头,看到的是长姐那尖滑尖滑的下巴。
竟没想到即便连个笑容都得扬起头,不仅心中越发紧张,一时之间,只是低着头拽着手中的帕子一声不吭。
苏念语却是看出了三庶妹的局促之意,便轻笑着道:“三妹妹别紧张,我是你姐姐。”
苏映月听了这话,眸中闪过了一丝光亮,她终是抿出了一道笑痕,轻轻嗯了声。
想着三庶妹来了玉兰苑定是要找她说话的,站在院子里头反而不方便,便携了她一同进了屋。
元香元秋二人进去帮忙沏了茶,又端了些鲜果放置在二人所坐的桌几旁,知道姐妹之间定是有话要说,便把一切弄妥当了之后就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苏映月往门口望了望,再转回头之时,却见对面的长姐正瞅着她看,她的小脸顿时红了个透。
她慌乱垂下头,仍是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苏念语却只是抚慰道:“……三妹妹,事情都过去了,你无须再害怕。”
却是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似是掐中了她的死穴,她头皮一麻,这几日的担惊受怕如潮般蜂拥而来,她鼻子一酸,忍不住就掉下泪来。
又觉得自己在长姐跟前掉起泪来,着实有些不礼貌。
忙用手背擦掉泪痕,抬头哽咽着道歉:“大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失礼了。”
苏念语回答了无碍之类的话,却是看着三庶妹明明很难受,却还是哭得文文静静的模样。
她的生母虽是个姨娘,却是把她教养得极好,二庶妹若要与她相比,估计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有什么样的生母,便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肖姨娘是温婉的南方人士,连带着三庶妹的举止投足之间也带着一股温婉的气质。
若不是三庶妹的话不多,她看着倒更像是大家闺秀一些。
三庶妹道完了歉,却是泪水流得越发汹涌,徒劳地擦了几下,忽地用手捧住了脸,任由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来,再划过干净白皙的手背往下滴;一双肩膀哭得一耸一耸。
苏念语却没上前去抚慰她。
上一世她也经历过悲到极点的时刻,知晓这眼泪若是流了,便没那么快能止住,在这个时候的安慰并不能取到半点用处,反而让她好好哭上一场,等眼泪止住的时候心情还能好一些。
约是一炷香的功夫,三庶妹总算止了哭泣。
她拿着帕子拭着泪,双眸哭得红通通的,抬头看她的时候略有些不好意思,“……大姐姐,让您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