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令辰从来都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
方才还被他唤成“表妹”的相貌平平的女子,这一眨眼便摘下了面上的那层皮,那张让他很是眷念的如花容颜便露在了他的跟前,他呼吸为之一窒。
他简直欣喜若狂。
自从苏府出了事之后,他夜不能寐;心知她没被抓到的时候,心里是极为欢喜的,可因着又没有她的半点消息,忧心得很,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照顾好自己。
如今,她便活生生地站在他的跟前,许令辰觉得跟做梦一般,若非他有着极强的自制力,只怕这会儿要把人抱在怀里哄上一哄;可就如她方才自己所说一般,她身上是有着婚约的,他不仅不能抱,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成的。
可又忍不住把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眉上,瞧见她原本就不大的脸似乎又清瘦了点,心里头泛疼泛疼的。
心知她这些日子里定是很难挨。
眼下能看到她平平安安地向她道谢,他已是十分满足。
许令辰并没让自己的思绪漂游得太久,凝着一双剑眉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道:“苏大姑娘切莫说这样的话,唯有你安全了,大家才会安全。”
苏念语嗯了一声,还未接下话,那厢,房门被敲响,潘夫人便急急地进了屋来,张口便道:“刘昭群已经走了,是我亲眼看着他上了马车走的。这下我们便可以好好说话了。”
说罢,潘夫人便急切地走了过来,朝许令辰道:“令辰。方才汪丫头说了之前静若与苏二姑娘之间的事,我着实是不信的,你得老实回答我事实到底是如何的。”
许令辰默了默,道:“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不会有隐瞒。”
“就是”潘夫人张了张嘴,忽地看了看身侧两位少女,道。“还是让她们来说罢,她们说得会更清楚些,也省得我把话儿转述错了。”
几个人这才寻了位置坐下聊了起来。
为了让事情更快地得到解决。这次直接是由苏念语来说的,从二庶妹如何看上了许令辰,又都做了哪些事以及与潘静若之间到底都存了什么样的矛盾,一一道来。十分详尽。
待得一番话毕。许令辰面上已经现了红晕,却也知道如今正是关键的时刻,并不是扭捏的时候。他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尴尬,“若不是苏大姑娘说了这些,我对她们二人之间的事还不太清楚;只是,苏大姑娘说的几件事情中,确实都是有发生过的。当初我并没放在心上,却是不想。到最后会变成那样……说起来,整件事确实是与我有关联的。”
男子说到后边,一脸的愧色。
而潘夫人已经是泪流满面,到最后着实是克制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苦命的静若,竟是真的被苏二姑娘所害!而我们竟完完全全被蒙在了鼓里,还与真正害死你的仇人有密切来往,真是瞎了眼啊!亏得前几日知道苏二姑娘能下地走路了,我还上了礼道了贺的……”
苏念语原本只是默默坐着,闻言,却是把头一抬,“您说什么?我的二妹妹好起来了?还能下床走路了?”
潘夫人当真是敢爱敢恨的,一见苏念语提起的这人,眸中恨意尽显,“可不是!也不知她何德何能,太子竟让太医院里几位很有威望的太医没日没夜地帮她治病,我得知的时候已经是有些晚了,之前听昭群说过的,太子知晓苏二姑娘很是病重,很早的时候便已经暗中让太医守着她了。”
苏念语眉头一皱,“有多早?”
潘夫人拭了拭泪,想了半日后,道:“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记得那时候静若精神很差,我得日日守着;还是昭群无意中提起被我听到的,当时我还想着也让我家老爷去求个太医回来。”
汪旋却是越听越糊涂,“听夫人这么说,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来着……”
苏念语想了想,缓缓道:“也就是说,那会刘姨娘及二妹妹从苏府逃出去之后,太子是知道她们的下落的。”
屋里静了一瞬,多多少少都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意思。
再联想之前苏府董府两家的人到处的搜寻,竟是无法把出逃的刘姨娘及苏二姑娘给找回来,可见在那个时候是有人接应她们;而从潘夫人的话里又可以知道,太子及她们母女二人是有联系的,那么,也便能很容易就推测出接应她们的人是太子!
可无缘无故的,太子又为何会帮刘姨娘和二庶妹呢?苏念语着实没想明白。
虽说刘昭群如今是太子的人,可刘昭群想必也没重要到可以劝服太子的地步;更何况,刘昭群是个做大事的人,在他的眼里,这等小事又何须要求太子的帮忙?这般也就算了,太子为何又会费尽心思请了太医院的人给她治病?
若说是太子看上了她的二庶妹,打死她都是不信的。
剩下的解释便是……她们对太子有利用价值!
可这其中的价值,又是什么?
苏念语想了半晌,都没得出结论;那厢,潘夫人已经拉着汪旋及许令辰哭啼了好些时候,边上站着的丫鬟手中捧着几块干净的帕子备用着,直道他们一家子都瞎了眼,信错了人,很是伤心之类的。
许令辰也是第一次看到妇人哭得这般凄惨的,皱着两道眉头,一副想安慰却又不知要说点什么好的模样;汪旋是个人精,对于这种事自有她自己一套的处理方式,当下就轻拍了拍潘夫人的后背,又柔声安慰了好一会。潘夫人的眼泪才止了住。
两只眼睛却也哭了个红肿。
一抬头,看到的是一张美艳的小脸,当下又悔恨不已。她抓着少女的手,愧疚道:“当真是我们做得不对,竟轻信了小人,才害得你爹爹进了牢房。苏大姑娘放心,待我家老爷回来后,我定和他周全地商量一番,让家耀到圣上跟前禀明一切情况。在翰林院里发现的那一封什么书信并不是真的。”
一直默默不语的许令辰这才开了腔,“夫人想让家耀如何禀明?”
潘夫人看了看他,似乎不理解他为何会有如此一问:“直接说啊!就说那番书信是太子遣人伪造的。”
苏念语当下眸光一闪。果然,她之前倒是没冤枉太子的。
许令辰却是皱着眉道:“晚辈说话,夫人可能不大爱听,可晚辈还是得把话说在前头的。家耀就这般在圣上跟前推翻了之前的一切。又说是太子故意陷害苏学士的,您觉得,圣上是信家耀还是太子?兴许,家耀还会被反咬一口,再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不一定。”
朝堂上的事情,潘夫人哪里懂得?当下就睁圆了眼睛,惊愕道:“什么?怎么会这么严重?我不过是想让家耀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罢了。”
许令辰想了想,道:“夫人别急。苏学士自然是要救的,只是这事儿不能鲁莽行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待潘大人及家耀都回来了,我们再好好商量。”
潘夫人不住地点了点头,“看我这糊涂脑袋,当真是什么好法子都想不出来。苏学士定是要救的,否则我这心里也不踏实;可那苏二姑娘害了我家静若,昭群和刘姨娘又是把我们骗得团团转的,我当真是咽不下这口气!更是看不得坏人都逍遥法外啊!”
屋子里又静了一静。
这会儿,却是苏念语把潘夫人望了望,问道:“夫人想不想为静若报仇?”
潘夫人差点就要拍桌而起,以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我真恨不得把她们碎尸万段的。”
“好,那潘夫人有办法把我安全带入苏府吗?”苏念语这般说着的时候,眸子里闪着奇异的光芒,“我倒是有个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潘夫人闻之一言,双眸亮了亮,“只要能为静若报仇,就是没办法,我也得想方设法把你弄进去的!”
许令辰却是劝阻道:“不成的,你若是进了苏府,处境便越发危险了;在刘姨娘眼皮底下活动,简直就如同羊入了狼口。”
苏念语看了看他:“苏府是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又是被我给玩了个透的,我自然知道它的好与坏;更何况还有潘夫人在呢,她定能掩护好我的,许监察御史不必担心。”
汪旋也侧了头与许令辰道:“念语做事一向极为稳重的,不仅有潘夫人明着护她,还有我暗里帮她扫清障碍。”
许令辰听得不大明白,汪旋轻咳了咳,矜持道:“这种去大闹刘姨娘她们的事,自然是少不了我的;而我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苏府,毕竟,我的身份是念语的好友,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反而不利于念语要做的事。遂,我也只能跟着乔装打扮一番,偷偷溜进去,便也只能在暗地里帮衬念语了。”
许令辰把汪旋望了望,又把苏念语看了看,才道了一句,“你们倒是相互很懂得对方。”顿了顿,又补充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去苏府走一趟,真是巧得很。”
汪旋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我怎么觉得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许令辰这会儿刚从杌子上站了起来,闻言,差点没又摔了回去,一张脸却是红了又红;正想张嘴替自己辩解两句,一抬头,便见汪旋被少女拉着往外走,边走边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去打趣人家?走罢,我们先去整理妆扮一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许令辰自然也不好再呆在屋里头,便出了门,站在廊外的一株杏树下候着。
站了半晌,便想了半晌的事情;略略一抬眼,这才惊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抚了抚扁扁的肚子,正觉得有些饿意的时候,身后的房门被拉了开,潘夫人从里头走了出来,扬头就朝着立在亭廊上的丫鬟问道:“晚膳备好了没?”
丫鬟回道:“备好了。”
潘夫人又是一挥手,豪迈道:“把晚膳搬到屋里来吧,对了,记得要准备三副筷子。”
丫鬟忙福了福身,
潘夫人这般吩咐着,两手抓了抓门就要再次关上,却见听了她一番言语的丫鬟却是神色迟疑地立在跟前,眼神闪烁,她这才问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有什么事?”
丫鬟回头把立在杏树之下的那道暗影望了望,低声道:“夫人,许监察御史还未走,就在那里站着。”这般说着,丫鬟抬手轻轻指了指地方。
潘夫人这才悟了过来,忙吩咐要准备四个人的碗筷。
是夜,晚膳自然没有搬到屋子里去,男女同桌本就相当不便,再关在一个屋子里的话,就甭想能正常吃吃喝喝,全程大眼瞪小眼的,倒是十分有可能。
哪怕到最后,晚膳是设在了院子里的宽敞处,许令辰还是不大自然。
放眼望去,一桌子上四个人,除了他,其余的不是妇人便是如花少女,哪怕许令辰是在自己的府中用膳,也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顿饭自然是吃得很是拘谨。
本是两碗白米饭两碗汤的量,硬生生给拘谨成了汤饭各一碗。
桌子上的三名女子倒没发现他的异样苏念语与许令辰不算熟,虽之前也同席用过膳,可也没去注意过;潘夫人倒是与他很是熟悉,到底曾经也是差点成了她的女婿,在潘府用膳也不算少,只是,如今的她,正和汪旋很是热烈地讨论着晚上即将要做的事情。
“我方才把念语的法子又给琢磨了一遍,委实觉得太过妙哉,真得让苏二姑娘知道,什么叫恶有恶报。”
比起白日时分,方将知道真相时崩溃大哭的她,潘夫人这会儿精神气倒是好了许多,连着对苏念语的称呼也透着一股亲热劲。
汪旋盈盈笑道:“会的,量她看到我们的时候,非得吓得丢了三魂七魄。”给自己添了一筷子的菜之后,又很是热络地问潘夫人,“对了,夫人觉得方才我的装扮如何?吓人不?是否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潘夫人即刻就放下了筷子,“我觉得你的脸色还可以再苍白一些……”
桌子上的许令辰提着筷子,耳边是交谈得很是热烈的声音,他默默地听了半晌,仍旧什么都没听懂。
只顾着进食的苏念语见他这副纠结的模样,只深沉地道了几个字:“今晚你只管等着看便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