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暗寂无之中,那一切岁月和须弥力量在浊世的枢机与源头,那仍旧呈现着一锅斑斓沸汤的形神与道法模样的生灵,伴随着楚维阳愈发抵近的观照,便愈发能够明白,缘何其被称之为原始凶兽。
这并非是其本身便已有之的称呼。
这是故九天十地最为鼎盛的那个时代的九天仙真对于它们的称呼,那是昔年真正与原始凶兽有过血战,甚至真正有过斩杀原始凶兽的战果的九天仙真。
他们没有将这些掌握着至道的存在称之为妖,称之为灵,而是称之为兽,甚至是凶兽,而非甚么灵兽,甚么圣兽。
甚至在这样的凶兽的称呼之前,还加上了原始这样的标的字眼。
楚维阳明白,到了古之仙真那样的境界,已然浑无有了用蔑称来贬低敌人的必要,毕竟,同境界的血战,互相之间尽都造成过杀伐与屠戮,互相都有着血光洒落在浊世汪洋之中。
到了这样的程度,贬低对手便是在贬低自己,贬低那些因之而殒命的同门们。
所以这样看,楚维阳几乎可以理解到,这从古老典籍之中传续下来的“原始凶兽”四字,便代表着那九天仙真对于这浊世之中真正恒久超脱,真正掌握有至道的三千不可思议般的存在们,最为真实的看法。
纵然掌握有着道与法,纵然那是颠扑不破的至道,纵然掌握有超脱层阶的形神,那是连带着铺陈与延展开来的岁月与须弥的力量都可以浑一的超脱存在。
但其本质是兽,是凶兽,甚至哪怕在掌握有至道的过程之中,洗刷去了原本浊世的苍莽与野性,但是古之仙真仍旧以“原始”来对其评价。
而这种评价本身,使得楚维阳在这顷刻间,在不断地朝着踏天路上攀登的过程之中,仅仅只是凝视着那一锅沸汤,仅仅只是感受这更为真切的繁多变化,便更能够借由着真实的体悟,对于这“原始凶兽”的评价有着更为深远的思索。
真正的超脱,真正的大逍遥,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超脱之后,再反手将曾经蕴养着己身的温床视之为肆意宣泄的猎场。
到底是浊世的苍茫与野性的底色造就了这样的分明掌握有着至道,却还体现出某种原始兽性的存在?还是因为这样的存在掌握着至道,遂使得这昏黄浊世始终是这样苍茫与野性的模样?
真正的根由处楚维阳无从知晓,但是他明白,纵然浊煞翻涌无休,但是这种苍茫与野性的底色的恒常存在,这种天与地的浊世一成不变的恒定,是某种弊病,是某种被打破了轮转生息的恶性循环。
就像是九天十地的莽荒时代一般,也曾经出现过以攫取天地一隅的磅礴底气与自然菁华来生生跻身于地仙的,那暴殄天物并且竭泽而渔的修途。
但是,后来有了神境的修法,后来,饶是九天无算仙真,但是神境之上走错了路,诸天仙真也随九天而一同烟消云散去。
再之后,绵延了万古光阴岁月的新旧两道的道争,也是在真正意义上从两个不同的道途层面上磋磨与印证着万象道法,要从或深或浅的谬误之中,磋磨出真正的至道来。
甚至这一点,从而今四人的轻易挣脱而言,已然颇见得成效,倘若无视灾劫,在这撞开天门的证道之后,四人之中哪怕仅只有着一人成功,蹚出前路来,都意味着真正美好的新世在这片海疆之中诞生。
这才是真正,从原始莽荒之中,朝着瑰丽与斑斓,朝着万象繁浩的清朗,朝着真正属于生灵的昌隆变演的天地,变演的一世汪洋。
但是苍茫浊世并非是如此,诸掌握至道的三千原始凶兽并非如此。
这一刻,在那磅礴风暴不断的一下又一下的撕裂着楚维阳身周的岁月之力的时候,尤其是伴随着离世愈发渺远,那种风暴的汹涌激增本身,在至道的掌控之中,反而呈现出某种原始与不可揣度来的时候。
或许某一顷刻间,楚维阳身周浑厚的玉光仅仅只是被撼动着泛起波澜,有着不算是光阴被撕裂的岁月剪影随着灵光的翻涌而被烙印在某一光阴岁月的延展节点之上。
但或许正是下一瞬间,那真正足够撕裂楚维阳形神与道法的疯狂风暴在毫无端倪的情况下,骤然间涌现,在先天道器的剧烈嗡鸣声中,是海量的岁月之力从楚维阳的身周玉光之中撕裂开来。
并且那些灰蒙蒙的烟尘在同样的岁月与须弥的风暴之中,被不断的割裂,被不断的撕碎,被不断的在那被铺陈的岁月光阴的路上被延展开来,被锚定在了不属于楚维阳曾经涉足的岁月光阴里。
一息间,便仿佛是无垠的沧桑岁月流逝了去。
仿佛在这顷刻间,已经有着数之不尽的楚维阳,立身在了这苍茫浊世的各个须弥节点上,各个古往今来,或久远或抵近的不同光阴节点上。
被迫的,在这样的风暴之中,楚维阳随着那原始凶兽引动的汹涌攻伐手段,诚然安稳住了形神与道法,但是这一刻,楚维阳却被迫与那原始凶兽一同,在被动的贯穿了无垠的岁月和无垠的须弥。
这种变化,这种被动的铺陈与延展,伴随着楚维阳不断的深入那登天路上的天灾风暴而持续着。
而也正是在这样的过程里,楚维阳对于岁月光阴的流逝本身,对于光阴流逝里须弥的变化本身,对于宇宙辉光在明灭之间的轮转生息,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倘若昔年时,在那个莽荒的时代里,古之先贤始终在那条以古地仙修法竭泽而渔、暴殄天物的修行路上持续的走下去,而没有后续的玉京琼林盟书,没有真正变演之后的神境真人修途的定鼎。
倘若那谬误的循环不曾被打破,今日的九天十地会是甚么样的呢?
会否今日的天地,世内与世外的苍莽和野性,已然浑无有了甚么分别。
而在洞见了这样的浊世本质之后,楚维阳无端的生出了某种感悟来,或许而今的苍莽浊世,而今的那驻足在超脱的领域之中,掌握着三千至道的原始凶兽,便是那个曾经古之先贤以不成熟的古地仙法竭泽而渔的时代。
超脱的存在变身成了猎手,真正的苍茫一世成为了曾经所蕴养的生灵的猎场。
这或许便是在浊世变演过程之中十分重要的时间节点,或许依照能够推动变化,推动着某种拨乱反正,或许,这无垠一世的一切,都会朝着真正的万象斑斓,朝着天宇清朗变演而去。但倘若真个谬上加谬,这样的恶性循环变成某种恒常不易的定鼎。
楚维阳无从知晓,他们算不算是这条路上的先行者。
当然,在更为长久的时间尺度上而言,或许早在九天十地的诞生之前,已经有过足够多的类似的九天十地的天宇诞生过,有着身为猎物,身为薪柴与资粮的生灵挣扎过。
但是他们失败了。
连那属于他们的旧世海疆也一同崩灭了去。
或许楚维阳他们便已经是苍茫浊世最后的希望,又或许他们也仍旧仅只是这无垠天宇变演的大时代之中最为寻常与微末的一处节点,今朝陨落之后,更为无垠的岁月光阴之中,仍旧会有这样的疆界诞生万象生灵。
但是对于楚维阳而言,对于诸修而言,今朝只有生与死,只有成与败的分别。
而想明白了这些的楚维阳忽然也正是因为洞见了这样的本质,而因之意识到,这些盘踞在超脱层阶的原始凶兽并非是不可战胜的。
它们甚至曾经便在古之仙真的手中真正陨落过。
而楚维阳也真个意识到了,古之先贤给予这样的存在以“原始凶兽”名讳的真正评判所在。
那原始的变化,那凶戾的兽性。
这是原始凶兽驻足在超脱层阶的强大之所在,但也是其驻足在超脱层阶的不完美所在。
而不完美,便意味着是可以被击败的,是在那颠扑不破的道法义理之中,注定要被击败的!
而且,这样的念头绝不仅仅只是映照在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之中。
伴随着那汹涌风暴的撕裂,伴随着楚维阳的岁月之力被迫在这样的狂风之中,同一顷刻间驻足在不同的岁月与须弥的节点上,与这不同的浊世外象的原始凶兽捉对厮杀起来。
那看似平和的每一步跃出的过程之中,楚维阳的玉光在暴动,道人的道场在疯狂的轮转变演,先天道器在以极致的运转而嗡鸣。
而同样的,是那一锅之中,诸色的斑斓本身在伴随着楚维阳的形神与道法的延展与铺陈,也同样在那现世的显照的之中,变得寡淡,好似是有着多少的楚维阳形神割裂,便有着多少的诸色在现实隐没。
而在那苍茫的岁月与须弥的无垠战场之中,在那无声息间,却每一息尽都教楚维阳近乎于无量的圆融智慧在这一过程之中陷入闪瞬间死生攻伐的紧绷的时候。
那是伴随着更为汹涌的岁月须弥风暴的涌动,渐渐地有着旧有的席卷的风暴本身在湮灭。
这意味着在部分的死生攻伐的战场上,已经有定鼎的局面。
刹那间,那是一道又一道细密但却深刻的裂痕在顷刻间贯穿了楚维阳的先天万象道体。
那顷刻间,是形神与道法本源的震动,是先天道器的哀鸣。
那是曾经某一个岁月节点上的某一处须弥之中的楚维阳在攻伐之中的陨灭,所带给楚维阳本质层面的创伤。
甚至那种死亡的真切萦绕在道人的思感与念头之中。
三元万象,咸皆震撼。
但是好在,这样的伤势伤害算不上动摇根本。
伴随着更多的岁月之力在被风暴生生撕裂开来的下一瞬间,伴随着楚维阳身上的裂痕伤口在同样的玉光清辉的兜转回旋之中,不断的弥合,但随着更多风暴的消弭,复又持续不断的涌现的时候。
忽地,当某一瞬间,楚维阳昂头看去时,那是偌大的沸汤之中,那翻卷的血肉与骨相在某一刹那之间真切的停滞。
大抵也是因为其在降世之路上不断的抵近着现世。
大抵也是因为更多的岁月与须弥的战场在贯穿着浊世的宇宙辉光而不断的相继割裂。
渐渐地,楚维阳总是觉得,那真正意义上的浊世的外象轮廓,正在因为着沸汤之中万象斑斓的颜色的消隐,而渐渐地像是重新凝聚成了那狰狞而具备着异样美感的躯壳。
而也正是在这一瞬间,楚维阳真切的看到,那陌生而有序的兽相之上,那超脱层阶形神本质所凝聚而成的鳞甲和毛发之中,伴随着某一道风暴在踏天路上的消弭。
伴随着某一处战场的死生攻伐的终局在这顷刻间的回馈。
一道彷如雷霆贯穿的焦黑将鳞甲与角质掀开,那是五彩斑斓的交织之中乌黑的鲜血,在这一刻洒落在了踏天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