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教楚维阳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如是轻快的方式缓缓地宣之于口。
但是那一字一音之中所展露出来的心念之果决,却无端的教所有感受到了楚维阳气息变化的人心神一寒。
阅尽千帆后,而今的楚维阳终与昔年寻常时不同。
他曾推动着原始古老的一界坍缩与易位,他曾经以无上道法震动一界无量功德。
在三元极真界之外,楚维阳已经做到过了三元极真界中的寻常修士所无从想象的无上伟业。
这些尽皆沉淀在了楚维阳的底蕴之中,但是终究,终究,仍旧会有着不可避免的余韵,像是岁月席卷过去之后所落下的风霜那样,混同在楚维阳的气度之中,彻底的成为楚维阳这个人那磅礴气息的一部分。
而哪怕仅只是余韵,那也是撼动着不止是一个原始古老一界本源的轰隆震动的余韵。
进而,当这样的气息凝聚在一个具体切实的修士身上的时候,哪怕仅只是这样的气韵伴随着心音的稍稍展露,楚维阳尤还觉得寻常的时候,却已经是对于旁人而言所无法忽视的剧烈震撼!
也正因此,分明严格而言,楚维阳并非是此间修为最高卓者;分明淳于芷更是在刚刚,于云海之上叩开神境的门扉,注名而成就升阳炼妙真人。
但是当同样的楚维阳有所气息变动的时候,诸修的目光还是更容易被楚维阳所吸引而来。
更不要说,刚刚时,那跻身神境,证就真人的,本就是与楚维阳之间息息相关的淳于芷,那是真正意义上楚维阳的道侣,是这世上道法修途里最是紧密的关系。
而且,同样的,伴随着那道场一角洞开,以及引动着诸修对于楚维阳昔年道场的印证与遐想,这种紧密的牵系,更贯连在了道与法的本源,道场的开辟与洞天的掌握之中。
也正因此,当更进一步的,如皇华宗,如神宵宗这样的圣地大教有所思量的时候,似是班道山与符梅老道这样的经年大修士,更是面露出了浑若惊喜的神色来。
同是随侍在楚维阳身侧的人,合该进益也相类,至多在丝缕间相差仿佛,若果是这样思量,再考虑到而今楚维阳那所掌握的能够轻而易举的支撑起一位神境真人鲸吞元气与灵韵的道场洞天。
如是真真无上的修行宝地之中,若是她们能够再有些许进益……和淳于芷一般无二的进益。
哪怕是远在世外,那也是属于皇华宗,属于神宵宗的神境真人!如是盛名若是得以印证,同样增加与夯实的,也是一方圣地大教的运数与底蕴!
尤其是,这一次伴随着楚维阳的倏忽间回归,谁都能够意识到,这天变在即,而一旦这三元极真界朝着更高远、更辽阔的状态变化而去的话,那么几乎同样可以预料得到的,一个更为恢弘的时代,一个真正天骄妖孽争锋的黄金大世,将会彻底拉开帷幕!
而若是在这之前,有的宗门能够占据得先手,那便该是真正绵延千古的优势!
而也正是思量到了这些,部分宗门的大修士开始欢喜,部分宗门的大修士更开始振奋的时候。
伴随着楚维阳的目光洞照,乾元剑宗的上空,属于朱剑叟的身形显照,以凄苦凉薄,而愈渐得迟暮的落寞神情,看向楚维阳这里。
一步错,步步错。
此刻,伴随着自楚维阳现世之余此刻的诸般连番变化,旁的诸修所能够思量到的事情,如朱剑叟这等昔年和宗老几乎不相上下的经年老怪,更是能够同样明白的真切。
也正是明白的真切,才使得朱剑叟的心神思绪更为苦涩。
自古昔年秘辛横贯天地伊始,伴随着三元极真界的天地萎缩,这一世玄元两道的修途,尽皆是长夜暗暗,一代又一代,不知多少的天骄妖孽,不知多少的风流人物,驻足在金丹境界巅峰,空耗光阴,折磨才情,却始终再无法有所寸进。
直至而今,伴随着三元极真界的天地在恢复,伴随着那可以预料到的黄金大世的到来,一切尽都是夜尽天明的景象,而楚维阳,游历过世外,掌握有着明显高卓过金丹境界修法的楚维阳,便像是那洒落在天地之间的第一道朝霞也似。
而也正是这样的人,是乾元剑宗的死敌!他们有着解不开的死生仇怨!其人对于乾元剑宗深恨之!
难道,乾元剑宗注定要倒在那道法的辉光重临大地的前夜么?
在将要夜尽天明之前行将覆灭?
朱剑叟已经彻彻底底的认清了现实。
也正因此,那无法言喻的苦涩之中,朱剑叟却不准备接受这样的现实,他还犹想着要挣扎着挽回些甚么。
“楚道友——”
只是伴随着朱剑叟那苍老的声音刚刚响起的顷刻间,忽地,当楚维阳的目光偏转着,落到朱剑叟的身上来的时候。
霎时间,朱剑叟所准备好的一切说辞,尽皆在楚维阳的目光,以及楚维阳那目光之中所勃发的磅礴兼且凌厉的气机之中戛然而止。
再也没有一字一音能够从朱剑叟的口中说出,这一刹,直视着那深邃的眼瞳,朱剑叟像是洞见了有无量的玄雷裹挟着风暴贯穿高远一世,有竹杖在昏黄汪洋里挑起一泓水光戳出一片万象天地!
那甚至都算不上是杀念,但是在这一刻,朱剑叟从中感受到了连天地乾坤寰宇都可以因之而彻彻底底崩灭的纯粹毁灭气息,以及那气息之中,平和到了近乎冷漠的传递出来的心音——若再有一字一音发出,他会死!会“淹死”在这样的磅礴毁灭气息之中!
“贫道昔年曾经答应过宋清溪,我要看到你们同门之间自相残杀,凡她手刃一人,剑宗可有一人苟活,谁生谁死,可以由她说了算,贫道只想看到剑宗崩灭,其他的无所谓。
事情便是如此,自我昔年从镇魔窟逃出生天,一切便已经是定局。
汝便莫要再聒噪,若教贫道觉得厌烦了,今日乾元剑宗上下,不会有任何一人有活路。”
直至此刻,当楚维阳言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声音仍旧甚是平和,平和到了愈发教朱剑叟如坠冰窖的地步。
就像是死亡的临近,分明已经有所预料,但是那一步步的声音响彻,却竭尽全力都无法有分毫的抵抗能力。 而也就在朱剑叟的心神尽皆因着这一番话而有所摇曳的顷刻间,楚维阳原地里再一扬手的时候,倏忽间,一道玄黄二色的宝光倏忽间凌空飞遁而去。
轰——
下一刹,真正的惊雷声音,轰响在了所有人的精气神三元之中。
那是恍如开天辟地一样纯粹轰隆的声音。
而也正是在那声音之中,那玄黄二色轮转的宝光之中,宝兵的外象尚还未曾真切展露出来的顷刻间,无量的华光涌现,便已经在顷刻间,撕裂开来的须弥壁垒。
进而,是太阴诸魔奉圣天真切的支撑开了那一道撕裂的须弥壁垒,进而在虚实有无轮转之中,显照在了乾元剑宗的上空!
这一刹,仅只是那太阴与五蕴神通法力所凝练而成的玄黄二色云海,便已然以汹汹气焰,将朱剑叟的通身气息镇压,并且在顷刻间,那云海所遮掩的阴影,便已经彻彻底底的将偌大的乾元剑宗的连绵群山尽皆囊括在了其中。
进而,当那玄黄云海之中,六道墨玉道宫托举着正中心处的白骨天魔道宫,自磅礴的玄黄云海之中冉冉升起。
当那厚重的玄黄云海之中,万道疯癫龙相若隐若现,苍凉而癫狂的真龙吟啸声音之中,声声尽皆是沾染着神境层阶的气韵显照!
轰——
进而,当这一道道苍凉的龙吟声在一刹那间尽数交叠的时候,那同样响彻的诸修精气神三元之中的雷鸣声,已然炸响在了天地之间,贯穿了一应寰宇万象的气息。
而也正是洞见了这样景象的顷刻间,如皇华宗班道山,如离恨宫白云洞一脉的法脉长老,在这一刻,尽皆恨不得将眼珠子都瞪出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楚维阳那玄黄宝兵之中显照出来的真切天地世界。
班道山洞见了万龙奉圣的恢漠无量,法脉长老看到了太阴天子的至上蛮霸。
但不论是哪一种的道途气韵,其所展露出来的,尽皆是属于神境领域的风景,是和那一道道狰狞的龙相所展露出来的一般无二的神境领域!
起初时,许多人还以为,楚维阳这一番狷狂的背后,所需得依仗的是淳于芷的修为境界。
但是这一刻楚维阳用事实证明,他报仇雪恨,无需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来提供帮助,来作注脚。
原地里,朱剑叟的身形已然在万道龙相的镇压之下,彻彻底底的像是被那恢漠的神韵所封禁。
莫说是说话,这一刻,朱剑叟甚至连动一动的余裕都奉欠!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的发生。
下一瞬间时,楚维阳已经凌空立在了那白骨天魔道宫之上。
“今日,事情已经是十分明白了,贫道意欲报仇雪恨,覆灭此乾元剑宗,玄家圣地大教之一。
若昔年有旧恩者,若有因果牵系者,甚至是纯粹看不惯贫道之行径者,尽都可以站出来。
贫道愿意用死生的轮转,来替你们了结恩情、因果,成全你们的清名。
但仇是一定得报,就在今日,就按贫道说得算,有拦路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有现身的道友么?”
说出这句话来的顷刻间,无端的,楚维阳竟也觉得心神轻快起来。
他渐渐地有些理解了刚刚淳于芷的心态变化。
历经前番,这样多的波折与愁苦,长生久视诚然乃是修行之要旨,但是驱使着楚维阳不断的在其中攀登的很重要的一部分心力,在于楚维阳需得用足够的修为底蕴,像今日这样,站在这里,说出这番话来。
他做到了。
而接连十余息的沉默之中,这偌大的三元极真界中,玄元两道的无算诸修里,再无有任何一人,因为楚维阳的“邀请”而现身。
于是,须弥的灵光兜转之间,楚维阳的身侧,是宋清溪的身形托举着那山河剑丸,悬照在楚维阳的身侧。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楚维阳偏头看向宋清溪,“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