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兰自进府以来,一直闷声不语,听何夫人问她,方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军官,那军官似有灵犀般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思兰垂下了头,淡淡地答道:“他是谭大帅派来护送我和慧姗的。”
何雯蓝在何夫人耳边小声笑道:“妈是该戴眼镜了,连表姐夫都不认识了。”思兰沉声道:“我已登报声明跟他断了夫妻关系,他是你哪路的表姐夫?”边说边脸色不善地向府外走去,也不向何夫人辞行。
思兰从小在何府长大,何夫人一向视她如己出,见她如此异常,忙叫雯蓝追上去劝劝她,雯蓝在徊廊拐角处截住她:“你能瞒了旁人,难道能瞒了我?是谁听闻上海军内讧,没命地跑过来,知晓他平安无事,脸上方有了笑容,你敢说你到上海军是找我的?”
思兰被她说得红了脸,垂下头,雯蓝抬起头,见周凤明不知何时已站到思兰身后,看着她温言笑了笑,雯蓝也还了他一个鼓励的笑容。
雯蓝道:“表姐夫这些年在狱中受了不少苦,你就别再矜持了,当面把话请清,就是当初误会他弃旧喜新,你都不能对他忘情,何况现在。”
思兰叹道:“并非不能忘情,只是不甘心。他在狱中受苦,尚苦得明白,而我那一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前一日还是恩爱夫妻,次日却踪影不见,连个只言片语也没有。倘若他心里有我,为什么他出来了,却不肯来找我?”
想起往事,雯蓝的心也跟难过起来,那段日子思兰过得真是生不如死,她不顾市长小姐身份,没头苍蝇似的乱窜,逢人便问,一天几次往何府跑,求爹和大哥帮着找人,直至大表哥带回消息,说周凤明跟一个妓女私奔了,而且还找来那妓女的姐妹作证,及拿了周凤明亲自写的情信,她才停止寻找,同时人精神也变得反常起来,原本的温婉淑女,却变得易怒。想起以往种种,雯蓝觉得思兰气得有理,刚想点头,周凤明把话接了过去:“他在狱里,曾收到你父亲派人送来你登报解除婚姻的声明,三年来他跟你一样痛苦,即不相信你会嫌弃他,又怕你受蒙蔽,而失去你。出狱后,他急不可待地到霍府找你,你父亲不但不许他进门,还传下话来,婚姻已除,勿再相扰。思兰,他对你之心,私毫未变过,知你未嫁,已欣喜若狂,夫妻终有破镜重圆之日,不敢相逼,只是静待时机而矣。”
霍思兰惊噩地转回头,原本恩爱夫妻,忽遭背叛,这些年她远遁巴黎就是想忘了以往的伤心事,和已深深刻入心里的那个人,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场误会。
雯蓝悄悄退出去,边拭泪,边叫过来两个丫环,命她们在廊外守着,不许人进去打扰他们夫妇‘执手相看泪眼。’
送走谭庆生等人,何夫人并没有回西洋楼,带着丫环向内院走去,步下台阶,看着满院子月影斑驳,路过的丫环仆妇仍如往日向她请安问好,让她觉得刚刚的那场大祸,只是一场梦,她回头问柳枝:“派人清点过了。”
柳枝道:“是,家里几乎被洗劫一空。”何夫人手重重地拍到树干上:“北洋军不是八国联军,何府也不是圆明园,我看谭庆生怎么处理这件事儿?”
正说着话,何深带人左一箱子右一箱子抬过来,看到夫人,急忙止住脚步,过来请安,夫人问道:“这是做什么,想搬家吗?”
何深道:“这是谭大帅派人把私相夹带出去的东西送回来,我们把这些都抬到了老爷的书房里,想着一会儿让各房认领。”
何夫人点点头,带着柳枝回了院子,见屋内虽然狼藉,只是少了一些摆设,并没有被砸,才稍稍放宽了心,嘱咐柳枝带人把正房腾出来,让把东西屋的炕都好好烧一下,免得炕潮,把被褥都换成新的,安置云山、玉露、佳红都住到这儿,方便照看。
却说玉露因谭庆生告辞,本想相送,被谭庆生止住了,让她留下照看云山,玉露只送到门口,看着众人离去,方转回身,走到沙发边,云山挽住她的手,见她手臂上一大摊血渍,还以为受伤了,玉露告诉他是他的血蹭上的,他才放下心来,悄悄问玉露几时抱过他了。
玉露听了脸微微一红,垂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别说当时已累得如灯尽油枯,就是平日身子好时,怕也抱不起来。”
云山一听玉露是打横抱着他,实在无法想像,他如此高大的身材在一个娇弱的女人怀里会是多么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