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姗笑道:“好了,终于如愿以偿了,日后我们也可耳根子清静了,这两天被她吵得我连梦里做梦都是她的琴声。”
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佳红笑道:“因你的关系,晌午我们都没吃好,这会儿趁着娘在前面看戏,我们几个悄悄吃一顿也好。”说着命清泉、素云,去把厨房的菜挑好的热几个过来。
摆上酒菜,因都没外人,罗正、靖华、云山也跟着一桌子吃饭。
正吃着饭,丫头抱着五小姐过来。佳红抱过五小姐,挑好吃的干果拣了一小盘,放到炕上,又掰了只鹌鹑腿。
玉露给她倒了盏果汁,五小姐端起来喝了一小口问道:“这个也是酒吗?”
玉露笑道:“这个是把新鲜的果子去皮去核磨碎了,然后用细纱布拧了汁出来,加些糖进去,今早上统共做了一小瓮。”
雯蓝笑道:“怪不得妈说这个酒倒好喝,不辣人。”玉露笑道:“因祖母不喜酒味,牙又差不多掉光了,又馋果子,素日里丫头们用匙挑一些吃,也不过瘾,我就把果子放到小木桶里捣烂了,再用纱布绞出汁,给她老人家喝。”
慧姗道:“这个是好喝,只是太费时费力了。”
云山道:“这个你怎么不早说,上个月厂子订了一批研磨机,前儿到的货,其中有几个小巧玲珑的,我还说,这能磨什么,磨豆腐都不够一家人吃的,倒可做磨果汁之用,一共进了五台,岳父、岳母家去带一台,父母一台,送这府里一台,剩下两台,庆生一台、表哥一台就正好了。”
罗正笑道:“那东西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倒不如直接咬着吃爽快,何况那机器又沉,带着也不方便,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现在或许用不着,难道日后有了孩子也用不着。”一句话提醒了云山:“你不要也好,等日后进了再送你,那剩下这台给大嫂。”提起金风,玉露方想起问道:“怎么这半日没见大哥、大嫂。”
佳红道:“大嫂只看了一会儿戏就乏了,嫌后院吵,大哥带她去西洋楼休息,这会儿又挪那边唱去了,不如叫人把她接过来。”边说边打发清泉去接金风。
不一会儿,清泉回来说:“大少奶奶说休息一会儿,好多了,原是嫌外面看戏冷。那边烧了地龙,暖和多了,正好跟着一处看戏。”
佳红问道:“可有吵到孩子?”
清泉道:“两位小少爷跟着一处看戏,小小姐则挪到夫人的屋里,奶娘陪着睡觉呢。”
吃罢饭,几人闲聊起金风自从生第三胎以来,身子已大不如从前。
谭芷抽空问罗正:“你是怎么给接生的?”
罗正道:“船上缺医少药,若不是第三胎,怕是命都要保不住了,原又仗着体格好,月子里没有好好休息,故而一时难恢复也是有的。”
佳红道:“月子里做的病,月子里养,生第四胎时,多加些小心也就是了。”
谭芷道:“还要生呀,大嫂不过二十三四岁,这要生多少胎才是个头呀。”
慧姗笑道:“才三胎你就嫌多了,我们庄上刘婶子如今才四十出头,就生了第十胎了,还有小晚的外祖母,都生十二胎了,最小的孩子还不满周岁。上次抱来,小晚还得叫姨呢。赶明儿小晚的孩子出世,怕是要跟姨姥姥一块玩了。”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怕五小姐害怕,佳红边命人关窗户,边把五小姐抱到怀里,向外面看了看,晴空万里:“怎么好好的天,竟打起雷来了。”
此时云山、靖华、罗正已移出去说话。
靖华听到雷声,对云山道:“玉宽这两日又较往日忙,看来又要有事情了。不知这乱世到几时方是个头。”
云山道:“自从受陈英士之骗后,我就再不问政治,可是逢此多事之秋,国不强则,民弱,此次若能用到我辈之处,我定不会袖手旁观。”
何靖华笑道:“英士何止骗你,克文差点儿成了他刀下之鬼,每每提起英士,克文都是面如土色。从没见克文那么怕过,那时候与他还不是甚熟,事后问他,为何逃得那么快,克文笑曰:“与君子打交道,可以谈笑置之,可陈其美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救命恩人都敢害,何况他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再不跑,脑袋搬家可不是玩的。”
云山知他所说是宋教仁被暗杀之怨,陈其美说凶手是袁克文,而袁克文则说是陈其美,两人各执一词,事后也不了了之。陈其美终未斗过袁氏,袁世凯临死之前,还拉了个垫背的。
云山心道:“今年与克文、庆生、玉宽、靖华一处,总是有意无意谈起时局当下,以及前人往事,以往即使靖华面前,两人或论风月,却从不过问政治,不知是受庆生与玉宽影响,还是本就在尘世之间,难脱尘世暄嚣。”
陈其美之为人,云山一直不愿谈及,初时以商人为友,后来为之反目,直至被张宗昌指使商人买凶暗杀,所以谭庆生初来上海,众商人都是惧而远之。
这些年政坛之中唯有松坡一挚友,可两人仅仅几面之缘,多是书信往来,松坡曾对他说,乱世出英雄,英雄也往往亡于乱世,你即无举仕之心,千万莫过问仕间之事,否
则想抽身就难了。
何府的戏直唱到日落西山才散场,韩老太太还意犹未尽,想起小时候,为了看场戏,扮成假小子,跟着长兄屁股后,往返于北京的各大戏园子,直至家里给订了亲,才不敢到处乱跑了。
成亲后,韩子岚又是个冷心冷面,万事不喜之人,别说看戏,就是哪儿有音乐之声,她若想驻足听一会儿,都会被无端指责两句。
韩子岚过世后,韩秋桐见母亲爱听戏,隔三差五地请一班子回来,有时也带母亲去苏州的戏园子听戏,渐渐他也迷上了戏,有时候还能唱上两口。
韩秋桐虽是个慈善长者,玉露及家里的丫环等,反倒惧他较夫人多,夫人曾说:“谁叫你人前人后,总是一本正经的,虽不爱出口训人,但一言一行,也让人心里不受用。”没想到与袁克文两人倒很谈得来,戏散场后,两人犹在谈论,从昆曲里的《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玉簪记》《雷峰塔》《狮吼记》《琵琶记》《长生殿》,再到京剧
《龙凤呈祥》《四郎探母》《红鬃烈马》《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吕布与貂蝉》《罗成叫关》《群英会、借东风、华容道》《打金砖》《白帝城》《范进中举》,几乎说了个遍,从行头,到唱腔,再到台风、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