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初秋。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温言并没有把这个看起来还青涩得不得了的少年放在心里。
一次两次的偶然,于温言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尽管那个时候,这个少年别致又痞气的笑容的确很好看。
所以第二次当温言把温衍带回家之后,温言自己的感觉不是很大,不过就当收留了一只暂时不愿归家的流浪猫——也许是只会挠人的猫。而后第二天一早,这个少年便留下一桌子早饭和一张纸条离开了。
“蛋炒饭难吃死了!——温衍。”
后面还跟着画了一个凶狠的表情,不过寥寥几笔,却是把那凶巴巴的样子描绘得惟妙惟肖。温言不由笑出来,同时记住了这个跟他极为相似的名字。
“温衍啊……啧。”
不过温言到底没多想,最后对这少年的印象也停留在一脸痞气、幼稚、做饭很好吃这几样上。
他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因为他的任职书已经下来了,B大副教授。
姑且不论一个才23岁的青年如何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爬上B大副教这个位置,也不论这一个职称评定在当时的全国惹出了多大的风波,总之当时本来就只是暂住在温家市郊房子几天的温言要搬了。
他新买的房子在市中心,那块寸土寸金的地,当时买的时候就是考虑到日后的工作需要,正好买在B大旁边。
但是温言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月,他在B大的教学生涯才刚刚开始,他便又和那少年相见。
“梁医生,我求你了,这个钱我一定会凑齐的,你能不能先让我爸动手术……”
“哎呀,小衍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是这医院实在有医院的规矩,你求到我家来也没用。”
“梁医生,我求你……”
电梯停在十楼,叮地一声打开电梯门时温言见到的就是这一出拉拉扯扯的情景。
“好了好了,小衍,你有这功夫缠我,还不如快点去凑钱,电梯来了,你走吧。”
“梁医生……真的不能先——”
话音戛然而止。
跪在地上哀求着不肯走的少年一转头就看见电梯里衣冠楚楚的男人。
温言皱眉,怎么每次看见这个温衍,他都好像在惹麻烦?
眼看着电梯门要再次合上,温言摁住了开门键,沉着声说:“温衍?”
少年立马条件反射般地站直身体,“啊……是你啊。”温衍呐呐地红着脸,“我后来去找过你,可是你不在家。”
温言瞥了那似乎被叫做梁医生的中年男人几眼,眼神冷淡,“进来。”
温衍就果真不再纠缠那人,低着头进了电梯。
两人一路无话,电梯到了一楼,温言没动,而是等着有人进来之后关了电梯门,摁下17这个数字。
“我搬家了。”
电梯走到一半,温言说,“就在这栋大楼,17层。”
温衍则因为自己之前的“丑态”都被这人看了个精光,而不由还是红着脸低着头,只轻轻“嗯”一声。
温言带温衍回了家,随手把钥匙扔在玄关,又说:“进来吧,你吃早饭了么?”
温衍迟疑小会儿,还是选择诚实地回答道:“没吃。”
“随便坐,我去给你弄点面包牛奶。”
“哦。”
一个月不见,温衍似乎变得比以前颓靡了许多,之前的那个一脸生动小表情的少年整个人都萎了下去,身上那零星的小流氓气质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一脸窘迫仿佛为生活所困的穷苦男孩。
温言把微微加热的早饭端到他面前,自己则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先吃吧,吃完再告诉我你怎么了。”
原来是温衍的酒鬼老爸生病了。
常年的酗酒生涯让他的胃不堪重负,继近几年的几次穿孔之后,温父在两天前又一次喝到胃出血被紧急拉到医院。 但这次的情况比较不妙,经检查后医生在温父的身体里发现肿瘤,同时宣告家属必须尽快准备胃切除手术。
“医生说这个手术下来差不多要5万,可是我没钱。”
温衍握着手中的牛奶杯,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去抖,“我们家没什么亲戚,钱凑不齐,这个手术又迫在眉睫,我实在是没办法。”
“虽然温秋生这个人酗酒又爱暴力,可是他好歹把我养到这么大,我……不想因为钱的问题让他有病没法治。”
说完自己的问题后,温衍抬头看着温言,“我之前去找过你,想找你借钱,我真的没办法,也不认识什么有钱人,除了你。”
温言没说话,实际上,他此刻盯着温衍嘴角的牛奶渍,就像被蛊惑了一样。
直到终于忍不住,温言起身朝温衍走去,然后俯下身用拇指擦去那奶渍。
“!”这是温衍当时的心理活动。
“温言。”
“什么?”温衍以为他在叫自己。
谁知那个人却轻笑一声,“我说我叫温言,言语的言。”
“……”
这种讲自己凄惨经历讲到一半被人调戏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这个人好像完全没听见我借钱的请求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温言?怎么和我的名字这么像!
温衍尽量控制住不让自己脸上习惯性地出现冷嘲的表情。现在面前的这个人可能是目前唯一能借给他钱的金主,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摆出恳求的样子,“那,温言,你能不能……先借5万给我?”
温言正用纸巾擦手,听到这句话不由回身俯视沙发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个少年很有意思,于是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借钱?借了之后呢,你拿什么还?”
“我……”温衍站起来,我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温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说:“所以以后不要这么天真,还跪下去求那个医生,这种对他们医院没好处的事情,哪个医生会瞎了眼地自己承担责任?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父母,谁都跪不得,记住了?”
“哦。”温衍愣愣的,心想这个人是老师么?总是动不动就教训人。
虽然嘛……说得好像也对。温衍完全不复那巷子里痞气又叛逆的少年形象,此刻表情乖得不得了:“我知道了。”
“很好。所以,我借给你钱,你要怎么还?”
“……”
温衍诡异地沉默了。
温言哈哈一笑,笑完他才发现这个不经意间闯入他生活里的男孩总是能让他心情愉悦,“以为我在开你玩笑吗?但是并不是。温衍,你要知道,尽管五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你呢?你觉得我会把这钱白给给你么?你借钱的时候有没有想好,有没有规划好你以后的生活?”
温言一边说一边歪着头打量少年的表情,“你现在没有读书了对吗?那么你要靠什么工作、又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还得上这笔钱?更何况,在B市这种地方做手术,我想五万块可能还不够,也许后续的治疗和药费也是一笔大的数字,这些,你都考虑了么?”
“……”
温衍还是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温言都要以为这少年可能皮薄到下一秒就会冲出他家了,但是温衍没有,他抬起头,直视温衍的眼睛,说:“你放心好了,我会有办法还这笔钱的。”
“嗯?”
“我可以进娱乐圈。”
“什么?”这回是温言愣住了,“进娱乐圈?”
“嗯。我决定了,我可以进娱乐圈。本来之前还没想好,但是你说得很对,我现在没有让你信任我的资本,所以我想,我还是去当艺人好了。”说完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前一段时间就有人找过我了,他说他是炫彩娱乐的经纪人,想要签我,然后培训我让我出道。”
“炫彩?”温言皱着眉接过名片,上面的信息显示这个人叫周怀宇。
温言端详片刻,就把名片还给少年,沉吟之后,他说:“炫彩……这个娱乐公司并不是特别出色,不过……如果是真的,也不妨一试。”
“真的?”温衍眼睛一亮,“我也怕这个人是骗子,可是后来我去他们公司的前台问过了,炫彩的确有这样一个经纪人,只是我一直都没考虑好。”
温言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只是问:“不过娱乐圈很乱,你觉得你能保护好你自己?”
“我……”温衍抓抓头,回答道:“我会尽力的。”
“我希望你能做到。”温言笑笑,转身去了书房。“你跟我来。”
到了书房,温言先是从桌子里翻出一张银/行卡递给他,“这张卡里不多不少,刚好十万,五万是手术费,其他的借给你算是你现在的备用金,密码是6个2。还有。”温言又从书架上把自己的名片盒拿下来,从中抽出一张给他,“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收好,有事可以打电话。”
温衍一一小心地收好,却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你这样就相信我了?不怕我是骗子么?”
“唔。”温言点点头,“这个问题非常好。”
说完他就将身体倚靠在书架上,一只手朝少年伸过去,“拿来。”
“什么?”
温言笑吟吟的,“身份证,或者户口本也行,带了么?”
温衍乖乖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给他,温言拿着在书房的复印机上印了许多复印件,说:“可能以后你用到身份证的地方多,不过鉴于你现在的身份证归我管,所以这些复印件你收好。以后什么时候你还完钱了,我再把身份证还给你。”
“啊?”温衍张大嘴巴,没想到就这会功夫自己的身份证就拿不回来了,不过温言这么做也确实没错,温衍拿好一堆复印件,踌躇半晌,还是说了。
“那个,温言,我能不能问一下,你是什么职业?”
年纪这么轻就土豪到能在市中心买房子,温衍猜他是个富二代没跑。可是这个富二代看起来也不像是游手好闲成天吃喝玩乐的,所以温衍很好奇,他的正经职业是什么?
温言闻言,微微俯下身来,几乎是擦着少年的耳朵用那低沉的嗓音说:“温言,B大历史系副教授,你目前的债主,记住了?”
“……”
温衍嘴角扯了扯,只想呵呵——这人果然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