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隐隐传来喧闹声,潘未遐拉着缅栀子一直往反方向急走,把那声音越抛越远。缅栀子默默地跟上前面的步伐,虽然不发一言,心中却是一片热潮涌动。再黑暗的前路,只要有表哥相伴,也便是一片坦途。心之所动,她反握了一下潘未遐的大手,从此以后,天涯海角,这手就是她的依靠。潘未遐似乎也感应到她的心事似的,像是回应一般,也用力握了她一下。
前路忽然亮起一丝微弱的灯光,潘未遐急忙停下匆忙的脚步,四下望了望,准备找地方躲开来人。缅栀子心中一紧,抓着潘未遐的手都要泛白了。潘未遐拉着她正欲往旁边的矮树丛躲去,前面的人却叫道:“奴婢知道少爷要做些什么。”
潘未遐一怔,来人已经提着灯笼急急忙忙走近了,原来是他房里的大丫头繁花,烛光明明灭灭下看不太清她脸上的表情。
“繁花……”潘未遐显然是在斟酌着该如何说话才合适。但繁花微微给他福了福身子说道:“您这么一走,一切便无可挽回。”
“今晚你要做的只是三缄其口便可!”潘未遐拉着缅栀子待要继续走,繁花一个箭步拦在前面,语气似是哀求又似是命令,说道:“少爷一走,让慕小姐怎么办?大婚之前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私奔了。老爷夫人又怎么办?他们要对慕家怎么交代?还有表小姐……”繁花看向缅栀子,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做出这种有辱门楣的淫奔之事,以后怎么面对世人?”
缅栀子脸一红,暗想自己这么做的确伤害了所有人。此时只听得潘未遐冷冷道:“那么我和表妹呢,就这么被迫分开?我们又做错了什么?”许是这晚风太大太凉了,缅栀子听得他语气中分明有些发颤。
繁花还要说些什么,潘未遐不耐烦打断她:“说了你也不会懂。”言罢,看也不看她一眼,拉着缅栀子就要绕过去。繁花哪里肯让,非要在前面挡着不可。可她力气哪有潘未遐大,推搡之间潘未遐便已经越过她了。繁花着了急,一把拽住缅栀子的衣衫大喊:“快来人哪!”
“你……”缅栀子忙不迭扯回自己的衫子,吓得不轻。
潘未遐也怕她高喊引人过来,那这场出逃就泡汤了,赶紧放开缅栀子来捂她嘴。只是手才伸到半途,只听黑暗中一声闷响,繁花应声倒下——她身后是举着一块大石的宝贞,惊魂未定瞪着眼睛,缅栀子也吓得捂着嘴巴,呆立当场。
还是潘未遐反应快,他立时蹲下身探了探繁花的呼吸和脉搏,低声道:“她只是晕了。”
宝贞赶紧扔掉石头,拍拍胸膛说:“吓死了,幸亏没有下手太重。”
潘未遐把繁花拖到一边,宝贞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灯笼给他照亮。两人把繁花藏好,收拾干净,才吹灭灯笼,扔到繁花旁边。缅栀子担心地看向藏着繁花的灌木丛,问道:“她……真的没事吧?这样好像不太好。”
“表小姐!”宝贞跺跺脚,恨铁不成钢道,“还管那不自量力想攀高枝的女人做什么。快走吧,省得被人发现了!”说着就同潘未遐一起又推又拉把缅栀子迅速朝后门而去。
“处理得怎么样?”潘未遐问
宝贞。
宝贞轻笑道:“守门的吃了我加料的晚饭,现在许是还蹲在茅房呢。刚才我依原样钉好窗子的时候,她们还不见人影。”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这次可多亏你了。”潘未遐由衷地感谢她。
一路上没再碰到什么人,他们一行三人很快就来到后门。后门没锁,宝贞拉开门闩,他们依次出去。门外静静停着一辆马车,马儿在不耐烦地甩着尾巴。
“快上车走吧。”宝贞的声音有些伤感,但下一秒马上伤感不起来了,因为她和缅栀子、潘未遐同时看到马车边站着一个人!
“谁!”潘未遐低喝道。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静静看了看潘未遐,然后目光扫到缅栀子的脸上,流连了一下,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是我。”
潘未遐戒备地看着他,缅栀子低着眼眸,神色复杂。一阵难耐的静默过后,宝贞犹豫地叫了声:“慕少爷……”
慕止晦仍是静静看着他们,不发一言,也不移动半步。潘未遐拉起缅栀子,冷然道:“慕兄,我们要走了。”
慕止晦张张口,犹豫了一下,最后又轻叹一口气,说道:“你们走罢,终究是我们慕家对不起你们。”
“多谢了!”潘未遐不再理他,翻身上车,递过手来要拉缅栀子上去。缅栀子看看慕止晦,想起那日他病中的话来,不由心生怜悯。她虽然不知道慕止晦在姨母欺骗她的这件事上参与到什么程度,但就算他有万般的错,那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子日后好有个归宿和依靠。今日他二人抛下一切而去,对慕芳节来说就是新妇遭弃,不知将有多大伤害。想到这些,她之前对慕氏兄妹的一些怨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也不容易……”缅栀子经过慕止晦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
慕止晦眸光一闪,却是走到门边,才回头说:“你们快走吧,晚了就要被发现了。”说罢,闪身进去。
缅栀子没时间慨叹,因为潘未遐已经在不停催促她了。宝贞把他俩的包袱放到马车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到缅栀子手里,说道:“表小姐,这是宝贞的一点心意,您拿着应急。”
缅栀子讶异于手上的沉甸甸,忙要把荷包还给宝贞。她知道下人的月钱不多,宝贞攒这么多实在不容易,她又怎么好意思拿。
“您收着!”宝贞退后几步,“今日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日,奴婢……奴婢……”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再也没有办法报答表小姐的大恩大德了。就让奴婢最后……尽点力。”
此时若是再推搪,不免显得矫情,缅栀子只好收了那荷包。分别在即,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只得一句:“我走了,保重!”
宝贞擦擦眼泪,朝缅栀子和潘未遐挥挥手:“再见!”虽然知道他们看不清,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潘未遐拉着缰绳,轻轻一抖,低喊:“驾!”马车得得得往前去了。宝贞望着那车消失在夜色中,又孤零零站了片刻,才吸着鼻子进门。才一踏进去,进看见慕止晦站在门边,原来他还没走。
“慕少爷!”宝贞盯着他
,眼里充满不信任。
慕止晦静静说道:“我既已说了任由他们走,便不会去告密,你不必担心。你写信告诉南宫娘子下聘的事,帮他们出奔的事,我其实都看在眼里,要说,早就说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您是慕小姐的哥哥,聘礼您也是收了的。”
“是啊!我却选择了沉默,相当于帮了他们。站在芳节兄长的立场上,这的确很难让人相信。”慕止晦扯出一个苦笑。
“您能保持沉默,婢子代少爷和表小姐谢过您了。”宝贞给慕止晦福了福,径直走开。
慕止晦望向天空,依旧乌云蔽月,冷风中,他喃喃道:“在外面的世界,希望你能幸福,团儿……”
似乎……有泪滑落……
黑夜中马蹄声分外响亮,缅栀子轻吐一声气息,好像失去所有力气一样靠在车厢壁上。终于……出来了。而昨夜,她也是忐忑不安坐在马车上赶路,仅仅一天而已,心情已经大不一样。她抬手掖了掖斗篷的领子,手上一直捧着的荷包砰然掉下,发出金属的声响。缅栀子捡起荷包,凑到车窗前。夜风吹起窗帘,泻进些许微弱的月光,不知何时乌云已经没那么厚了。
拇指轻轻抚过荷包上的绣花,虽然绣工稚嫩,针脚却很细密,可以看出绣花之人的用心。这是刚才宝贞塞给她的荷包,原本却是她的。这么久远又琐碎的事情,她都忘了,如果不是今晚这个荷包勾起了她的回忆的话。
大概是……宝贞进潘府四个月还是五个月的时候吧?那时宝贞还在厨房做粗使丫头,小小年纪又要烧火又要提水,很是辛苦。那日宝贞帮厨房送膳食到她闺房,正巧见她气鼓鼓坐在桌边。她那时刚学绣花不久,就做了这个荷包,兴致勃勃拿给表哥看,哪知非但没得到半句赞扬,还被狠狠嘲笑了一番。当时她举着荷包问宝贞自己绣得如何,宝贞眼睛晶晶亮看着荷包,非常诚挚地说好看。后来她就把那个荷包送给宝贞了。没想到一番辗转,今日这荷包又回到她手上了。
缅栀子拉开抽绳,只见里面满满塞了半贯钱,拿出来后,下面还有几张银票。数额不是特别大,但能看得出这已经是宝贞身为丫鬟能存到的全部积蓄了。
“应该是我欠你的没办法还才对。”缅栀子低语,迎着冷风发了一会儿呆,才把荷包按原样收拾好,正要放进包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重新打开荷包,取出那半贯铜钱放进包袱里,然后小心地把荷包贴身收好。
她又查看了下车厢内宝贞准备的一个小包袱,都是些干粮净水,够她和表哥吃好几顿了。她不由暗暗感激宝贞的细心周到。此番手忙脚乱就出来,她凭的就是一股热情,什么都没准备,,所幸宝贞都替她打点好了,不然可有得她愁。
也不知怎么了,头有点疼,缅栀子揉揉太阳穴,打开车厢门钻出去,潘未遐听到声响,回头看着她问:“怎么了?”
她微微一笑,在他身旁坐下,道:“没什么,就想这样坐在你身旁。”
潘未遐也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给马加了一鞭,马车向前疾驰,在静默的黑夜中洒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