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二十七)

“其实儿子是这样想的……”

在韩冈的注视下,韩钲结结巴巴地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自家父亲说辽人准备南下,是因为金银外流太多,以至于金山银山都补给不上,所以只能在被大宋吸干之前开战,以图达成又一个“澶渊之盟”,以免没败在大宋禁军手中的枪炮上,却输给了大宋行商马车中的商货。

这个说法的确没错,但耶律乙辛正好在这时候南下,摆出一副大阵仗,将时间卡得如此之准,决不可能是自家父亲所说的那么简单。

现在才是初夏,正是给战马养膘的时候,尽管比开春用兵对战马的损害要小一点,但怎么看都不会比秋高马肥的时节更合适。

而且现在即将进入夏天,对居于北地的辽人来说,南方的暑热不是那么容易习惯的。

除非耶律乙辛预先得知大宋朝中生变,否则他就不应该选在这个天气将会越来越热的时节。

反过来说,既然辽军会有悖常理地选择在初夏发兵,那必然是因为耶律乙辛早就得知,会有更加有利的形势。

只凭辽人的细作,韩钲不觉得能让耶律乙辛能下定决心,肯定有更加确定的消息。

那究竟是谁帮助他的?这种容不得人不去多想。

听着儿子的分析,韩冈先是神色凝重,但听到最后却是笑了,“你想太多了。”

“当真?”韩钲一下就神采飞扬起来。

父亲没有做出那等天怒人怨之事,这让刚刚在心头压上一块大石的韩钲,立刻就轻松了下来。

韩冈笑着摇摇头,“光在想为父是不是里通外敌,就有没有想过冯当世那边有什么不对?”

韩钲瞪大眼睛,“他不是回去了吗?”

“向我这小辈低头,可不像冯当世的为人。也许现在他就又转回文府去了。”

……

车轮轱辘轱辘的响声在文府大门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不久之前离开此地的冯京冯相公,又回到了这里。

而文府的大门再次中开,潞国公文彦博住着拐杖步出大门,文及甫、文维申板着一张脸,也跟在他身后。

冯京快步上前,比起前一次过来更加谦恭,“冯京岂敢再劳动潞公。”

文彦博一把攥住了冯京的手,“这时候,正需要我等元老和衷共济,怎么能像小辈那般轻狂?”

从头到尾都被监视着,冯京却是一脸感动,谦逊了两句之后,面色一正,“潞公可知,北虏近日将入寇中国。”

在回去的马车中,他想通了一切,也看透了韩冈和章惇的要害。

既然对方如此脆弱,自己又何必低头俯首,听小辈的使唤?

所以他很快就又转回了文府。

这一次不是低头,而是以平等的身份回来。

“别急。”文彦博打断了冯京的话,扯着他的手就向里走:“当世,待坐下来与老朽细说。”

……

“不会低头?方才阿爹不是说服他了吗?”韩钲疑惑着,“难道冯京方才最后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阿爹?”

“当时他的反应肯定是真的,只是当他冷静下来细想,可就不一定要选为父这边了。”

“为什么……”

韩冈微微笑:“你方才说了什么?”

“啊。”韩钲猛然惊觉。他方才对自家父亲的猜疑,正是一桩能毁了父亲一世清白的罪名。

只要被勾连北虏的罪名栽到头上,即使是韩冈,也不可能在朝堂上继续盘踞下去。

眼下的局面,乍看起来,的确是个政事堂统掌一切的好机会。

面临北虏入寇的当口,政事堂有充足的理由,强行通过任何决议——一切都是为了即将面临的战争。

但换一个角度来看,辽人就是在帮政事堂掌握了权力。

甚至不要确认什么,只要流言传出来,韩冈和章惇为了洗清自己,就必须把事权出让,以此来自证清白。

只要政事堂坚持统一兵权,那就是他们跟辽人勾结。

“阿爹何必对冯京说那些话,会上直接砸出来,措手不及下,谁能不顾大义?”

“今天,最多明天,有关北虏的军情就会传出去,为父也只是提前了一天而已,除非今日开会,否则毫无意义。更何况,即使一时间把事情给强定下来,文冯之辈,照样能够事后反悔。”

“相公,冯相公又转回去文府了。”

来自亲随的适时的一个回报,让韩冈得意地大笑了起来,“你看,为父说得没错吧?”

韩钲却忍不住怒气,“如此反复小人,竟也登入宰相之列,真是朝廷之耻。”

“除非是像章子厚那般,与为父交情深厚,又志同道合,那样才会守望相助。如冯京这等人,有利则合,无利则分,故而不必寄望于他,也不用愤恨,想想怎么应对就行了。”

……

韩缜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叫道:“果然如十一所料,冯京竟是又转回去了。”

在场的韩家子侄都瞪大了眼,难得见到一向庄严自若的韩缜会有如此的反应。

不过很快他们又都带着惊讶和敬服的眼神,看向了点破辽人南侵的内情,并预言了冯京的反应的韩宗儒。

韩维也把视线投向儿子,想赞上两句,却在看见他痴肥的身材后,又不满地转开了视线,只淡淡地点了点头,“看来是对上了。”

韩缜幸灾乐祸地笑着:“韩玉昆这是白费了一番口舌……估计还把军情漏给了文宽夫。”

“文宽夫老而弥辣,给他咬上一口,可是会痛彻心骨。”

“章惇、韩冈不让吕惠卿等人入朝,却招一干老朽上京。当是以为吾辈人老食少,不会狮子大开口。”韩缜哈哈笑着,放在谁来看,都会认为文彦博、冯京,还包括韩缜、韩维年纪老迈,要为子孙考虑,不会与年纪轻轻的宰相为难,“岂不知文宽夫、冯当世的胃口更大。”

韩维叹道,“章子厚、韩玉昆,这一次是大错特错,岂不知在这庙堂之上,自己退让一分,对手就会进上两步。”

韩缜收敛了笑声,他也只是一时心情激荡才有了这么片刻失态之举,同时一声叹“臣子放君,三千年不遇,即使强硬如章韩之辈,这一回也不免心虚。换做你我,也是一般。可惜这一退,就很难再翻过来了。”

韩维道,“接下来,文、冯、章、韩都会派人来了。”

韩缜问道:“当如何做?”

“以我之见,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如此最好。”韩缜点头,但立刻又补充,“不过若文宽夫还有其他办法,也不是不能考虑。”

“自是当然。”

韩维、韩缜眼神交汇,会心一笑。他们的立场,即会顾及天下,也要惠及韩家。

韩缜与韩维的一对一答,让韩璃等韩家子弟心潮起伏。

一边是文、冯老臣,另一边则是章、韩新进,中间则是自家父祖,倒向哪边,哪边就能获取最后的胜利。自然,也就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其中韩璃是更加的自豪。他的这个父亲,因为体型,因为行为举止,在家族中一向是被人嘲笑的对象,即使祖父借重父亲的才智,也一样没有带来足够的尊重。

但今天,自家的父亲的表现,可是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无关乎体型,无关乎仪态,只因为有着一双看破迷雾的慧眼。

再看向自己父亲时,韩璃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崇拜。

只是韩宗儒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反是在幅度很小地摇着头。

一点,一点,缓缓的,缓缓地左右摇头。

……

“两府之中,也并不是只有章韩二人。过去二人排挤同列,使之只能俯首听命,若其颓势一显,曾、沈之辈,安肯与其共存亡?”

冯京兴奋地说着。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

章惇、韩冈,非主非王,但他们手中的权柄,却如同帝王。

所以天下怨艾,同样集于一身。

畏起权势者,也必定想要夺其权势。

只要把指控散播出去,又有多少人会为他们分辩?

当勾连敌国的罪名被世人认定,即使太后回来,也救不了章惇和韩冈。

这一推论,文彦博同样也得出了。

“韩冈是寒门素户,根基浅薄。章惇虽出身福建豪族,可惜本身就是支脉,又不肯提拔亲族——他连亲生儿子都不肯照顾——族、姻两方,谁肯助他?两株大树并立,看着都是枝繁叶茂,可一场狂风下来,哪个能挺过去,就看根子到底是谁更深了。”

冯京脸色稍变。

他自发达之后,也着意为自家营植根基。可惜仅仅一代人的时间,完全比不上文彦博这等自晚唐延续至今的钟鸣鼎食之家。

但很快,他便释然。尽管弱点相同,但敌人的弱点被抓住,总比自己的弱点被抓住要强。

章、韩二人炙手可热十数年,如今天下板荡之际,却容不得他们再继续把持朝政了。

“不过要尽快。”冯京提醒道,“免得他们还有什么手段,再给人添麻烦。”

文彦博顾盼而笑,“不如今日?”

冯京立刻点头,“如此最好。”

……

想想怎么应对就行了。

听见韩冈如此一说,韩钲双眼一亮,“阿爹肯定知道如何应对了吧?!”

打小儿韩钲就从母亲和下人们那里听说了自家父亲种种丰功伟绩,从最早的寒夜军库杀三贼开始,韩冈的一桩桩事迹,伴随着韩钲一起成长。

在韩钲心目中,父亲就一个无所不能、英明神武的形象。

“把书架上那活页夹拿下来……对,就是那个。”

韩钲听着韩冈的吩咐,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活页夹来,里面只有两份装订好的文稿。

“这是……”

“社论。”韩冈很是惬意地轻晃起摇椅来,“待会儿你去东十字大街,把这一份送过去,跟李特说,明天我要在头版上看到。”

东十字大街,是《蹴鞠快报》的新址,而李特,正是《蹴鞠快报》的总编辑。

韩钲一直都清楚,京师里面的两家大报社,与自家父亲的联系十分紧密。很多消息,父亲都是借重两家报社来公布,压制了流言的产生,也带来了更好的效果。但哪一家更加紧密,却是到现在他才知道。

“一份?这里有两份。”用拇指掰开有点紧的钢丝夹子,韩钲将两份文稿拿了出来,“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一份?”

“不。”韩冈摇头,在摇椅上前后摇晃着,带着莫测的笑意,“是‘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

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风尝随骠(十六)第四十一章 顺风解缆破晴岚(中)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四十四)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三)第二百零九章 变故(六)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四)第三十四章 山云迢递若有闻(七)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三)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第四十五章 仁声已逐春风至(下)第一十二章 平生心曲谁为伸(五)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四)第二十八章 大梁软红骤雨狂(四)第二十五章 山水流连住多时(下)第四十章 岁物皆新期时英(三)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四)第二十八章 大梁软红骤雨狂(三)第三十六章 骎骎载骤探寒温(六)第一十六章 晚来谁复鸣鞭梢(下)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六)第一十一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八)第二百四十一章 新议(七)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十二)第一十五章 前路多坎无须虑(四)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八)第一章 庙堂纷纷策平戎(七)第一十七章 往来城府志不移(七)第三十二章 吴钩终用笑冯唐(九)第二十六章 任官古渡西(四)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二十六)第一百三十九章 梳理(九)第二十七章 鸾鹄飞残桐竹冷(下)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一)第三十一章 停云静听曲中意(十三)第一百五十七章 阻卜(中)第九章 旧日孤灯映寒窗(上)第三十四章 雨泽何日及(三)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六)第二十二章 鼓角连声彩云南(上)第三十章 随阳雁飞各西东(十一)第五十七章 南北(十七)第四十三章 修陈固列秋不远(十三)第三十一章 战鼓将擂缘败至(六)第一百三十五章 梳理(五)第三十三章 为日觅月议乾坤(五)第一十二章 锋芒早现意已彰(十二)第六章 见说崇山放四凶(十四)第一十三章 羽檄飞符遥相系(三)第二十一章 山外望山待时至(二)第四十五章 儒生合在贤能举(上)第二十章 心念不改意难平(七)第八章 朔吹号寒欲争锋(十一)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七十一)第四十六章 了无旧客伴清谈(四)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七十二)第一百五十一章 梳理(二十一)第四十三章 庙堂垂衣天宇泰(九)第二百九十一章 狂浪(上)第一十三章 上元惊闻变(下)第三十一章 风火披拂覆坟典(一)第二百五十四章 新议(二十)第一十六章 千里拒人亦扬名(下)第三十六章 可能与世作津梁(三)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风尝随骠(六)第一十五章 焰上云霄思逐寇(五)第四十五章 仁声已逐春风至(下)第一十一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六)第二百三十章 变故(二十七)第三百一十二章 权相(上)第二十九章 顿尘回首望天阙(三)第二十六章 鸿信飞报犹觉迟(三)第二十七章 鸾鹄飞残桐竹冷(中)第四十八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五十八)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一)第一十六章 千里拒人亦扬名(上)第一十四章 贡院明月皎(下)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进退地(五)第七章 都中久居何日去(一)第四十四章 秀色须待十年培(二五)第一章 一入宦海难得闲(二)第一十九章 虎狼终至风声起(下)第三十六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一)第一十八章 霁月虚明自知寒(中)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剑隐风雷(十五)第一百二十章 伎俩(上)第二十四章 自有良策救万千(中)第六章 千军齐发如奔洪(下)第三十八章 何与君王分重轻(八)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无(九)第七章 惊闻东邻风声厉(上)第二百九十三章 狂浪(下)第三十六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十六)第二十一章 欲寻佳木归圣众(二十)第一十八章 青云为履难知足(四)第三十章 臣戍边关觅封侯(一)第三十三章 为日觅月议乾坤(十四)第三十九章 欲雨还晴咨明辅(四一)第三十四章 为慕升平拟休兵(十一)第一十一章 飞雷喧野传声教(一)第九章 鼙鼓声喧贯中国(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