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变故(七)

“相公可平安?”

“相公如何了?”

两个声音同时在房中响起,展熊飞和丁兆兰循声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惶然。

来报信的巡警队长惶恐不安地猛摇头,一副被吓坏的样子,“就……就知道相公的车之后直接进皇城了。”

呼。

展熊飞和丁兆兰同时长舒一口气,韩冈若是有什么不测,他的座驾只会赶往最近的医院,绝不会轻易进入莫测的皇城中。

巡警队长却都快要哭出来,“总局,怎么办,相公挨了炸。死了好几个亲卫呐。”

松下一口气的展熊飞闻言,脸色再度难看起来。

开封警察总局是城内治安的第一线管理者。城内不太平,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们。

对展熊飞而言,原来发生类似的事情,只要把人犯给确定,他可以在旁边看一看军巡院的乐子,但现在,军巡已经改编巡警,一同归入展熊飞的辖下。

升官扩权的同时,相应的,要承担的责任也多了许多。原来看人笑话,如今是被人看笑话。

不过,至少现在,展熊飞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去考虑自己会不会成为别人的乐子,宰相被人投了炸弹,这乐子真的大了。

砰!展熊飞如熊一般的巨掌重重的一拍桌案,特制的枣木书桌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书桌上的笔架翻倒下来,连带着摞得一尺多高的公文,稀里哗啦地砸在地上。

私下里被属下称之为老熊的总局局长发出公熊的怒吼,“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

竟然是御街。

在得到报告的五分钟之后,展熊飞熊一般的身躯却像野猪一样横冲直撞了出去,骑上马,带着丁兆兰等亲信,赶往事发地。

十余骑自侧门飞驰而出,展熊飞一马当先,斗篷下扣起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露出一双圆眼凛凛生寒。

蹄声促急,展熊飞一行心忧之下,毫不顾忌在道路上奔行。

一队才结束夜巡的巡警,在快要抵达州桥口总局衙门的时候,按照训令的要求,排起了整齐的队列,踩起了严整的步点,准备返回总局。

可刚刚进入街口,迎面却见一队骑兵气势汹汹地猛冲而来。

巡警们整齐的队列立刻就乱了,一个个狼奔豕突,向路边上连滚带爬地躲过去。一个倒霉点的巡警甚至还碰到了一个坏掉的阴沟盖,半个身子嵌了进去。幸好如今天寒,阴沟上冻,倒是没有把身上都弄湿了。

差点撞伤了巡警,这队骑兵却丝毫不顾,在领头的骑手率领下,从巡警们身边直冲而过,擦着身子冲上了御道。

马蹄声嘚嘚远去,巡警们方一个个爬起身来,皆是又气又恼。

一名巡警从路中央捡起自己的帽子,一脸心疼地看着上面从破口中绽出来的棉花。

上好的狗皮帽子,顶好的棉线缝起的针脚又齐又密,还塞足了棉花,两侧帽耳放下来正好遮住耳朵,寒夜戴着出门,走几步都能热得冒汗。这个冬天戴了,耳朵上硬是没生冻疮。

这么好的帽子,跟身上的狗皮夹袄、棉布外袍、棉裤和脚底下的皮靴子、棉布袜是一套,据说成本就要五贯、七贯,放到外面卖,还要翻一番。按局中的规定两年才会发一套。

这套警察制服穿在身上,又精神又暖和,还招小娘子的眼,他平日里爱惜得不得了,连随处乱坐乱靠的毛病都改了,吃饭时都小心端着碗,唯恐袖子在饭桌上靠得脏了。

方才要不是走得热了,把帽子的系带给松开了,打个闪哪里会把帽子丢了,巡警心疼地整理着帽子破口,追着远去的骑手,破口大骂,“赶死也不趁夜里走?……唔,唔。”

只不过仅仅骂了半句,就再也发不出话,却是被同伴及时地捂住了嘴,只能唔唔地叫着。

“是总局。”同伴紧张地说着,放开了手,呜呜声也没了。

一名巡警走过来,拍着身上的灰,抻着脖子望去,“这辰光?是哪里出事了?”

“谁知道?反正肯定是大事。”

“该不会又有哪里被枪击了?”

“总局都骑马跑,至少得议政家挨了枪。”

“说不准是府衙那边。”

借着路边的灯火,看清领头骑手的标志性的身材,总局展熊飞仓促出行的模样,不免猜测议论,却是一个都猜不到是宰相的车驾挨了炸。

“别扯了,都先回去。找地方睡。”领头的队长走过来,四十多岁的他正揉着腰。方才躲闪的时候,不小心闪到筋了。虽然疼得厉害,还是招呼起下属。经历过当初的枪击案,对能够劳动熊总局仓促出行的事件等级也有了经验。他推着对着帽子哭丧脸的巡警,“别管你帽子了,回去我让你嫂子帮你补好,快点回去,今晚兄弟们说不定都没时间睡觉了。”

队长回望着已经沿着灯火通明的御街一路北去的马队,脸色凝重。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肯定是不得了的大事,十天半个月内,怕是别想睡好觉了。

马背上的展熊飞在一刻钟之前,也从来没想过居然有人敢用炸弹刺杀宰相,而且还是宁可粉身碎骨的自杀式攻击。

哪里出的事?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出的事?

拿几个关键点盘问过前来报信的手下,展熊飞对整件事的了解,依然只是表面上的一点。

但只要消息无错,刺客为豫让、要离一类的死士是毋庸置疑的。而能够使动豫让、要离的又是什么人——智伯!阖闾!

放在当下,又有几人手底下拥有殒身不恤的死士?

想到这里,展熊飞心底一寒。

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风闻奏事的行人司有一部分都归属了警察总局,有些事对展熊飞来说并不是秘密。比如某位宰相家的衙内,暗地里所联络的那帮人。

即便展熊飞对那帮子只有嘴皮子、却做不得半点正事的废物向来看不起,却也不代表这一回就能够排除他们的嫌疑,在展熊飞看来,那位衙内和他身边的废物,是这一次案子的最大嫌疑人。至少有一多半的几率,案子要着落到他们身上。

展熊飞只觉得迎面来风越来越冷,骨子里都寒透了,他已经可以看到未来笼罩在京师上空的血雨腥风,说不定就从今日起,几十年的太平日子就要成为过去了。

“总局,前面有人!”

展熊飞一惊,回过神来,就看见前面数丈外有人拦路。忙勒停坐骑,发现宣德门城楼已经在了不远处。

从州桥到宣德门附近的,也就两里路不到,一条御街直通。还没等展熊飞想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就已经到了现场。

天色刚开始蒙蒙亮,应该上朝的朝臣都已经进宣德门去了,不需要上朝的大臣还在家中睡觉,平常这个点,宣德门前反倒是安安静静的。

今天自然不同以往,此刻御街两侧的路灯依然昏暗地亮着。两百步宽的街道,从朱雀门到宣德门的这一段,只有四条窄窄的晕黄光带,大半路面依然处在黑暗之中。

只有展熊飞前方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上百支火炬,照亮了前后数十步的道路。火光内外,影影绰绰的尽是簇拥的人头,粗粗一数,差不多有三四百号。

这三四百人隐隐围成内外几重圈子,最外围的就拦在展熊飞的马前,最内侧就三四位明显是头领的人站在一处。

神机营。

展熊飞借着些微光亮,看清了他们身上的制服。神机营特有的全副披挂,一支支长枪扛在肩头,展熊飞面前还有两支刺刀直直指着。

展熊飞皱了皱眉,眼前的刺刀反射着火光,有点晃眼。而被几名小赤佬厉声质问着身份,更是让他心中不快。

可是这几名士兵都不懂察言观色,也不会看人身份,就笔挺地站着,把装了刺刀的火枪拿得稳稳当当,就指着展熊飞的鼻子。

跟随而来的丁兆兰凑过来低声道,“是神机营,相公这是动了真火。”

正常情况下,京城内调动禁军兵马,无论多寡都是要枢密院的签书。以韩冈的身份、威望和权势,调动神机营当然只要一句话,但这违反法度的事,展熊飞之前没见他做过——直到今日。

“真的要乱了。”展熊飞心烦意乱地想,当街挨了一炸弹,韩冈照常入朝,这是宰相气度。但他们这些走卒,如果不能在韩冈出宫之前,找到一点破案的线索,那可就难看了。

展熊飞头在疼,还不忘催丁兆兰上前去交涉。

丁小乙的名号在京师也是数得着的响亮,亮了身份,守在外面的小兵飞一般的跑进去通传,转眼神机营的圈子打开,将展熊飞和丁兆兰放了进去。

原来站在人群中央的几名军官迎了过来,几人中央的一位身量高大,脸上乱须如同刺猬,袖管子外冒出一个铁钩。

这是老熟人了。

铁钩周全的大名,在京师是如雷贯耳,同样是韩冈的亲信。虽然残了一只手,却是神机营中排位前几的统领。

可展熊飞真心不想在这个地方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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