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是同一天被选入宫的秀女。
她是尚书家的千金,我父亲却只官至六品。
我们都担负着振兴家族的重任。
宫中寂寞,我二人相互照应,形影不离,别人都说我俩像一对亲姊妹。
只有那位给我们秀女画像的画师摇头说,“一人如空谷幽兰,一人艳若桃李,不像,不像。”
她性子跳脱,当下便娇笑着问,“那画师大人,依您之见,我俩谁更能讨皇上的欢喜?”
画师捻须而笑,“二位姑娘皆国色天香,飞黄腾达必是当然之事。不过宫里多脂粉堆砌,那位姑娘如出水芙蓉,剔透玲珑,不染纤尘,倒真令人耳目一新呢!”
这位画师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可谓阅尽千帆,不过这次,他却大错特错了。
没多久,她便被皇上宣了去,宠幸后,封了贵人,然后是妃,赏赐无数,极尽荣宠,我却依旧留在这秀女宫里。
我没有娘家权势可以依靠,也没有金银细软可以上下打点,受尽宫婢和管教嬷嬷的冷嘲热讽。
她说,“宫里尔虞我诈,好不勾心斗角,我倒眼巴巴地羡慕你,可以做个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小宫女。”
那时候我刚刚做完嬷嬷布置的繁重活计,饿着肚子。
她说,“妹妹自己留在这秀女宫里,没个照应,我委实不放心。不如你去那浣衣局,那里的嬷嬷是我爹的旧识,自然可以照顾你。”
她说,“原本我想把你要了去,寻个时机向皇上引荐,只是妹妹这般单纯良善,我一直都在犹豫该不该将你推进那水深火热里。”
我很感激她的好意,在这个冰冷的攀高踩低的围墙里,难得还有这么一个人在时刻惦念着你。她可能自有她的难处,还对我如此推心置腹已是不易。
我说,“承蒙姐姐好意,我不愿攀那荣华富贵,只愿安心做这浣衣的女婢,盼着期满后出宫,嫁给他相携白首,便是足矣。”
她雀跃着为我开心不已,“好妹妹,快点告诉姐姐他是谁?怎的以前没有听你提起?”
我方才惊觉自己多嘴,“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姐姐可莫要传了出去。”
“快说,快说!”她把手伸进我的腰里,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好姐姐,饶命!”我央求讨饶,“我说就是。”
“他好像是个宫中侍卫。那天我浣洗完衣服,已经很晚了。天气又闷热,打量了四下无人,便褪了罗袜,在浣衣池里濯足,谁料想他正巡逻经过,被他看了去。”
说完我已垂脸羞涩不已,“他在宫里似乎有些人脉,托了公公来和管事嬷嬷说情。从那以后,我的差事便清闲了不少。他夜里有空闲便来寻我,他虽然只是个侍卫,却腹有诗书,胸有韬略。”
她深色凝重,“宫里不允许侍卫宫女私相授受,这可是掉头的大罪,妹妹可千万小心。”
我自然满心感激,在这宫里许久,日日看人脸色,步步惊心,为了情爱丢了性命的宫人如过江之鲫。
晚上再见他时,我便满心惆怅,他问我缘由,我就把姐姐的话同他讲了。
他竟然满脸如获至宝的欢喜,高兴地把我圈进怀里,“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厢情愿,今日方才知道你的心意。”
我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暗恨总是不经大脑,如今又被他看了笑话去,我懊恼地挣扎,他却把我拥得更紧。
窝在他的怀里,耳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呼喝,“把这对苟且的男女送进内务府去!”
我急急地推他,“你快些逃,不要顾虑我。”
他低声闷笑,轻拍我的背,“别怕,一切有我。”
四周有火把和灯笼亮起,他走上前去。
侍卫和太监高呼“万岁”,跪了一地。
他和侍卫头领低语几句,然后扬声道,“把那寡情薄义的戚妃给朕抓进内务府审理。”
那是姐姐的封号,我慌忙奔上前,近了才惊觉失礼,赶紧后退跪倒尘埃里。“皇上饶命,姐姐可是犯了什么过错?”
一声皇上叫的我心酸不已。
他转身面对我,一如往常那般笑的温柔,“傻瓜,你可知为何你容姿秀绝,却一直未被挑选。沦落到如此境地。”
我摇头,心里却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那好姐姐买通了画师,呈给我的画像上,在你右眼下点了一粒妨夫痣。”
我虽然已有预料,却仍然难以置信。
“从那晚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差人暗中打探此事。她先是说服你进了这低贱的浣衣局,又处心积虑想要除去你,今天此事,也是她告密。”
他把我重新拥进怀里,“幸好那天夜里,我看到浣衣局这边飞舞了大片的萤火虫,觉得新奇,过来看看,才不会错过你个小傻子。”
我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嘴角微扬,如若我真的那般不谙世事,父亲又怎会放心将我送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我又如何逃离那浣衣局嬷嬷一次次暗里算计?若不是浣衣处闷热潮湿,我贿赂了采办公公,为我带进来成熟的萤火虫卵,如何吸引了皇上进来这里。
皇上的画像,我在入宫前,就已经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