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27天,我乖乖听候差遣,习得一手好字,深得徐娘欢心,而那死淫贼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没与他见过面。
我坐在床头,数着布袋里的赏钱以及月俸,心里乐开了花儿。
数完还不忘掂量掂量,这些想必是足够成为上路的盘缠了,这时代的货币不比现代的钞票,拿在手里我还嫌重。
形状也和我当初在电视上看到的方孔圆形铜板不同,这里的钱币正面突起,铸有文字,笔画像只蚂蚁,两个小口像鼻孔,听阿英说,这叫蚁鼻钱【1】,是从贝壳状的钱币演变而来。
我是不去研究这钱币的演变过程的,不过若是将来回去,倒可以和表妹说说,或者带几个回去让她瞧瞧,炫耀她表姐我也是去古代旅游过的人。
想着离回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我这一个月的苦也没算白挨,就是不能和太华夫人还有小弥儿告别,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要是有相机,一定要与他们照张相,留个念。
我还有些想念太华夫人的蜜饵饼,回去了一定要做给表妹她们尝尝,说这是春秋战国时候,王公贵族吃的食物。
想着想着,天幕已然降临。
我收拾好细软,一直坐到三更天,等到大家都睡了才蹑手蹑脚地出门。
府里的地形早已摸清,夜晚走起来也并非难事,加上今天是十五,月亮特圆,可作为路灯使用。
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人发现我的踪影。
我在一棵参天大树边上停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绳,一端打上圈,另一端用力向上抛掷,人矮的坏处就是我需要多花好几倍的力气才将那麻绳抛过粗树枝。
等固定好之后,我背好包袱,一脚踩在打圈的绳子上,利用滑轮的原理,拉动另一边的绳子,将自己升到横出来的粗树枝上。
看美剧时,觉得他们这动作挺简单利索的,咋到我身上就这么吃力呢?我几乎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树上,只能怪身子太小,力气不够大。
趴在树上,我累得跟条狗似的,大口喘着粗气。等平复下来,便去收那绳子,再将绳子绕着树枝捆上三圈,完全固定好后,拉住,正要发挥我少年攀岩比赛二等奖的本事,却被树下一个冰冷的声音给吓住了。
“上哪儿去?”
我立马收起绳子,坐下来指着天空说:“大人,这么晚,您也出来赏月啊?”我面带微笑,心却在淌血。
我说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为何偏偏在这紧要关头出现!
他什么时候出现的?出现多久了?还是他一早就盯上了我?问题是,他盯上我干嘛呢!
他一国大官,日理万机,没事总盯着我干嘛呢!
我欲哭无泪,只能可怜巴巴望着月亮出神。
嫦娥姐姐,您赶紧带我走吧!
“赏月?赏月需要爬到树上?”显然,我的谎话不成立。
“有句话不是说‘站得高,看得远’嘛,我站得高,才能看清月亮长啥样啊。”我继续编。
“那你可看清那月亮长何样?”
“看清了,看清了。”我讪讪笑道,那么大的月亮看不清才怪!
“既然看清了,那还不下来?”
щшш¸ⓣⓣⓚⓐⓝ¸¢ o
“是,大人,婢子这就下来。”下来你个头啊,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站起身,拉住绳子二话不说就往墙外翻,只是才做了一个跃身的动作,“若是跳的方向不对,宫里的那位只怕……”
我又放下绳子,“你说什么?”
“你家夫人得了恶疾,想见你。”
不知是怎么了,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也不管自己站得有多高,一股脑往下跳,我以为自己会摔伤或残疾什么的,却不料落入了一个温软的地方。
抬起头,原来我被他接了个正怀。
我挣脱他的手臂,正想说声谢谢,却忽然想到此刻的处境,心想莫不是他想骗我下来而故意编的谎话?
我弹开三步,问:“夫人好好的,怎么可能生病?你骗我的是不是?”
他盯着我,好似要将我看穿,然而话语不悲不喜,“你若不信,大可以再爬回树上,至于你家夫人的挂念只怕……”
听他这么说又好像不是在骗我,莫非真的生病了?
我忙上前抓住他的袖子,也不管是真是假,就问:“她不是在楚宫么?大王不是应该很宠爱她么?好好的又怎会生病?太医呢?太医怎么说?”
щшш●т tκa n●c o
他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说:“随我来。”
我心里有些着急,就跟了上去,也不再管逃跑的事情。
我虽与太华夫人无亲无故,可人家好歹救过我,又有一饭之恩,我花屏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她如今得了病,想见我,我没理由为了一己之私,弃她于不顾。
我跟着他出了正大门,上了一辆马车,心里想着太华夫人的病情,没在意与我同坐一车的那人。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过了多久,等车停下,天也有些发亮了。
我撇去那些礼数,率先下了车。
楚宫,巍峨的宫墙,守卫的士兵,我抬眼望去,原来我此刻脚下站的,就是2500多年前,楚国的土地。
我从未去过任何宫殿,包括故宫博物院。
站在两千五百多年的古老宫殿前,我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南柯一梦,醒来后我又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走吧。”直到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恍然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是真的,都是真的,这一个月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
我跟上他,走进楚国王宫。
在这巍峨的宫殿里,住着这个国家的国主,国主的爱妃姬妾,还有被他们掳来的亡国夫人。
雕栏画栋,九里回廊,一层一层,一重一重,不知不觉,我竟也能走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前面便是你家夫人的住处,我等在这里。”
我没去看他,顺着他说的方向而去。
站在一处荒凉的宫殿前,心里莫名地苦涩,她过得不好,她果然过得不好。
楚王将她掳来却让她门庭冷落的待遇,我顿时感到气愤,气冲冲地不等任何人通报,直接闯了进去。
“夫人!夫人!”我四处喊,整座宫殿只有我一个人的回音。
这都什么嘛!和冷宫根本没任何区别!
“屏屏,是你么?”这虚弱不堪的声音……
我循声望去,只见帘子随风吹动,露出半张憔悴不堪的容颜。
“夫人,是我!”
我立即冲到她面前,握住她颤抖的双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鼻头泛酸。
“是旧疾,加之生了弥儿,我这身子只怕是撑不了几年了。”她倚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还能对我笑。
“太医呢?为何不找太医来治?”我急道。
她微微摇了摇头,“我虽为亡国人,却无亡国之心,权王待我情深意重,若不是为了弥儿,我早已与他一同殉国。”
原来竟是个忠烈女子!
“今夜唤你前来,只求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夫人对屏屏恩重如山,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总觉得她像是在交代临终遗言,心里堵得慌,却又不得不答应。
“今日是弥儿的满月之日,我已求伯大人做弥儿的太师傅,你在令尹府,替我好好照顾弥儿。”
她把孩子抱给我,我瞧了一眼,小家伙看上去长大了一些,此时正在熟睡。
“夫人,您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带吧。”
她摇了摇头,“我时日无多,何况你看……”她指了指四周,荒凉一片,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这个楚王,真不是个东西!“弥儿跟着我只会受苦,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愿,屏屏,算我求你……”
“不,夫人不必求我,屏屏答应就是了。”我抱过孩子,轻轻地抚摸他的小脸蛋,似感到外物侵袭,他别过头,皱了皱小眉头,然后继续睡。
“谢谢。”她微微一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略一紧张,去探她鼻息,还好,她还有气,只是太累了,睡着了而已。
我放下孩子扶她躺好,替她盖上薄被后又抱起孩子走出了这座荒凉的宫殿,心里说不尽的滋味。
虽为亡国人,并无亡国心,身处楚宫中,心向权国魂。
这样的乱世女子,令人敬佩而又心疼。
小弥儿,真羡慕你有这样一个忠贞不屈的好娘亲。
我抱紧了怀中的婴孩,回到了殿外,那人还在原地等我,如此夜色,衬得他更加仪表非凡。
令尹大人……伯大人……原来他姓伯,来了这么久,我却不知他的本来名字。
“走吧。”他看到我还是这般冷言冷语,不对,是所有人,除了文姬。
我跟上他,也许,今后逃跑的计划须作改变,我不再只有一个人,手里还抓着另一个生命,这个生命还小,我赌不起,也不敢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