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弥儿已经离开令尹府三个月了。不知是身份变了,还是因为少了什么,这三个月来,我过得太过悠闲,甚至有些无聊,心里头也是空荡荡的,想找人说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去一直听小嫚上我这儿来唠叨,如今她也没了影,鲜少再来。
所以人们常说,在手的总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开始后悔。想必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过去忙得脚不沾地时,我嫌烦。
如今闲得百无聊赖时,我又嫌闷。
再这么下去,迟早要成为这大宅子里的豪门怨妇!可偏偏我的逃跑计划始终无法得到落实。而把我关在这里的罪魁祸首于三个月内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想他出现的时候他就在眼前,想他出现的时候又偏偏玩人间蒸发!当然,我想他出现并不是真的想他,而是希望可以借他再次潜入他房中以便调查密道之事。
也许不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公然逃跑,但总比干愣在这儿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要来得好。
“小嫚,大人何时回府?”我无处消遣,只好待在厨房,她不来找我,就只好我来找她了。
“这个您要去问大娘。”原本是想和她说说话的,可不知道说什么,待了半天就问出这么一句话。
而照现在的情形来看,问了也等于是白搭。
徐娘我早前问过,她只说让我别着急,姑娘家要矜持,别耐不住寂寞……我深谙她话中有话,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草草了事。
得,敢情这府里没一个人知道伯卿的去向,我唯有干巴巴地等着。
但小嫚正坐在门边亮堂的地方自顾自地剥着豆子,原以为可以找她解闷,看来还是来错了地方。
我看着那些豆子发呆,过了好久,突然灵机一动,忙说:“小嫚,你看这么多豆子你一个人也剥不完,不如我来帮你吧。”
我撩起袖子,正要往上卷,她却惶恐地看着我:“不不,您如今身份不比当年,若是让大娘知道了,婢子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小嫚拼命挥动手臂,活像飞机上的螺旋桨,看得我眼花缭乱,又是一声叹息,自从得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我的日子也就跟着无聊了起来。
这里的人与我的关系本就不亲近,难得有一两个,可又碍于身份有别,与我又不得不疏远开来。
于是,我又多了一个讨厌那家伙的理由。
“那有没有什么可以让我帮忙的?”我依旧按耐不住。
“没有。”小嫚继续剥豆子。
我撇了撇嘴,“小嫚,其实你不必如此拘谨,我俩私下里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相处的。”
“大人吩咐过,只要我们待在令尹府一天,就该按照令尹府的规矩做事,不得做任何逾矩的事,否则就要受罚。”她说得朗朗上口,显然把这里的规矩记得滚瓜烂熟,一字不差。
我不知道该说她迂腐,还是老实好。
令尹府的规矩,哼,今日我便要坏了这令尹府的规矩!弥儿已然离开,我孤身一人再无后顾之忧,往后的日子想怎么地就怎么地!
不管三七二十一,蹲下身子便从小嫚脚边的箩筐里取了一大把豆子过来。
“花姬!万万不可!”小嫚顿时惊慌失措,我瞪向她,说:“我如今身份是不是比你高?”
小嫚老老实实点头。
我又说:“那是不是你要听我的吩咐办事?”
小嫚又点头。
“那好,我现在要剥豆子,记住,不是帮你剥,而是我要剥!若是别人问起来,也和你无关,知道么?”我强调给她听。
还好这姑娘一根筋,没再与我强辩。
我莞尔:“好了,你剥你的,我剥我的,咱们来比谁剥得快!”此刻,我竟是燃起了玩闹的心情。
小嫚乖乖地附和我,我俩便开始了“剥豆子比赛”。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大箩筐的豆子全都剥完了,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我心满意足地笑了。
“花姬,您真的好厉害!”她赞叹我剥豆子的速度。我无比自豪地扬起嘴角,想当初,我也是这么帮着老妈剥豆子,久而久之便练就了这本事,所以还是要托她老人家的福呢!
“难怪大人他会对您宠爱有加。”听到这句,我的笑容便凝在了嘴边,我说小嫚你好好的为何要破坏我的心情呢!
我呵呵一笑,又说:“我看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睡了。”
“啊!天黑了啊!”她突然叫道,差点把我的魂给吓跑。这些年,她还是改不掉一惊一乍的性子。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嗯,那我先走了,你把这些收拾下,早点回去睡吧。”我指着地上的豆壳说。
她点了点头,笑得天真,拍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我也跟着笑,随后离开了厨房。
这个大宅子里,如今好像也只有她能让我欢喜让我忧。
*
回到屋前,迎接我的原本该是一片漆黑,可屋里正亮着光,摇曳的光辉令人顿时产生了错觉,仿佛弥儿还在我屋里写字,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早已离开了。
既然不是弥儿,那么在夜里还能进我房里的人只有他一个。
他,总算回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房门,抬眼间便见那抹修长的身影站在书案前,背对着我。微弱的火光里,把他的影子拉得更长了,一直延伸到了我的脚边。
他双手交握置于腰后,闻声慢慢转过身来,我忙上前:“婢子见过大人。”弥儿走了,我分明可以不顾这里的规矩,肆意妄为,可这些年来,卑躬屈膝早已不知不觉成了一种习惯。
或者说,我天生就该被奴性支配。
我俯首多时,迟迟不见他回应,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房里,心里头有一丝慌张,更有一丝害怕,就如那时候他要对我用强,我毫无法抗的能力,是那般的无助。
“前面去了哪儿?”我就知道,他来准没好事,一来便是用这种兴师问罪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爱去哪儿去哪儿,碍得着你嘛!你一国大臣,光是给楚王挑选姬妾就能让你日理万机,我这芝麻绿豆的小事又何时轮得到你大爷来操心了!
“怎么不回话?”
我定了定神,绝不能告诉他我在厨房帮小嫚做事,否则以他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准会惩罚小嫚,那等于是我连累了她。
“回大人,婢子方才在外头扑流萤。”如今正值仲夏,各种鸟兽昆虫出没草丛间,不外乎稀奇的会发光的小虫子,就是咱们常说的萤火虫,在21世纪的城市里,这的确已成了稀罕物。
当然,说是看萤火虫那是纯粹骗他的,只因这时代的女性娱乐活动数目有限,农村里的都在织布,闺阁里的都在刺绣,而我这个挂牌的姬妾,算是一名侯门怨妇,只能手持轻罗小扇,于花丛间扑扑流萤。
“嗯,夜里凉,今后尽量早些回来。”他相信了,我没想到他居然相信了我的满嘴胡话,而且听这语气,似是关心,面对这份关心,我非但没有觉得喜悦,反而更为忐忑。
“是,婢子知道了,谢大人关心。”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完全是两码子事,说到底,我还是不想得罪了他。
“还有,往后不必再自称‘婢子’。”他又说。
“那该自称什么?”我问。
“奶娘她没教你?”他反问。
照他这么说,似乎徐娘该教我些什么,可是该教什么呢?我低头苦想,以现在的身份我该自称什么?文姬当年好像就是叫自己文姬,听他们都叫我“花姬”,那我是否该叫自己“花姬”?可是这个称呼实在是太难听了!我叫不出口。
“我?”我想来想去,还是第一人称最为上口。
我瞧他反应,只见他俊眉紧锁,貌似用第一人称是种僭越。
于是我又绞尽脑汁想,良久,我又试探性地说道:“小的?”
他眉头成了一个扁扁的“川”字。
过了一会儿,我又说:“妾身?”想到这里,我已经才思枯竭、仁至义尽了。
再去瞧他的反应,终于,他的眉头松开了。
妾身……他还真把我当成他的姬妾了。
“你过来。”
过去,过去干嘛?不敢过去,又不敢不过去,于是,我小碎步走上去。
下一秒,我手上似乎多了一样东西,再去看,已被他牵起,顿时,五内作乱,措手不及,鬼使神差地任他摆布。
“这些是前几日我托人在郑国买的胭脂水粉,看看喜不喜欢。”原本寒凉的声音里仿佛被人掺了一股滚烫的热水进去,温温凉凉,沁人心脾。
我闻到脂粉的香气,立马从混沌的迷雾中走了出来,点了点头,喜欢,当然喜欢,有哪个爱美的女性不爱化妆品的,更何况这些还是他送的,要是我故意说不喜欢,他一定会生气。
可是,他为何会突然送我东西?我如同坠入了五里雾中,一片茫然。
“还有,你不是喜欢画画?前几日有个门客送了一批石墨来,我拿了些过来,你往后若是觉得闷,可以在房里作作画,流萤扑多了可是要灭绝的。”
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了?我狐疑地看向他,而他正低头揉捏着自己的睛明穴,一脸的倦容,难道说,他一回来就在房里等我了?为的只是送我这些礼物?
不对,向来自私自利的冷面大人怎会突然性情大变,除非是吃错了药。
人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绝不信他变得温柔是出自真心!
“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先走了。”说着,他便踱步走向门口。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意识到他是真的走了。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突如其来的温柔攻势,他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我搞不懂,甚至有些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