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王【1】五十年(约公元前721年),楚武王二十年,农历庚申年,十二月初八,吉日,平王幺女下嫁于楚令尹伯卿为正室。
今日十二月初八,是楚国令尹与周王室王姬的大婚之日,如同当年他弱冠之时,场面宏大之余,全府上下一片繁忙,甚至轰动整个丹阳城。
所有人都为此笑容满面,我却沾不得一点喜气,自己喜欢的人结婚,我哪会真心高兴得起来。是的,经那一日,我终于能够正视自己的心,我想我是喜欢上了他,否则他结婚我为何要生气,他说我妒忌,没错,我是妒忌,而且不是一点两点,妒忌之余还有那么一点点生气。
不是为身份,不是为地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心。21世纪的我在感情上已经不得圆满,如今到了古代更是异想天开。从前看古装剧时,总听他们将“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挂在嘴边,尤其是身份尊贵之人,纳个十七、八房小妾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可我和上千年的古代人不同,一夫一妻制的观念在我心中根深蒂固,改变不了。
再言,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这份跨越年代的感情。即便没有年代相隔,我过去受过伤害,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将是个有妻室的男人。
“喂!那边,婚服备好没?”
“好了!好了!”
“酒呢?晚上用的合卺酒呢?”
“也好了!全都准备好了,大娘您就别担心啦!”
“……”
外面忙做一团,热闹非凡,恐怕这令尹府的上空腾着一团团红色的喜气,久久不能散去。而我这里,唯有冷清。
忽然之间,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受尽冷落的怨妇。
呵呵,我自嘲一笑,继续收拾自己的包袱,外面的一切与我无关。
包袱,是的,我要走了,今天是最好的时机,所有人都忙着准备他的婚礼,届时新人将会去天坛由楚王亲自主持婚礼仪式,而我便可趁此机会逃之夭夭,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终于可以逃跑了,我该高兴才是,可为何眼睛涨涨的,鼻子酸酸的,心里也堵着……是舍不得么?
再舍不得,我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他都要结婚了呢!过去一直想他为何不讨老婆,如今哪还有我担心的余地……
我吸了吸鼻子,将收拾好的包袱藏了起来,只待人一散,我便跑路,今后各自天涯,谁也管不着谁,就当是黄粱一梦,谁也不曾见过谁。
如此想来,我的心里也好过一些。
“花姬!花姬!”我闻声走出内室,说:“进来吧。”小嫚推门而入。
这姑娘的脸颊如同熟透的红苹果,与这大喜日子相得益彰。大冬天里,她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里头,外头裹着曲裾,看不出身材。
相处了这么多年,与她的感情说深不深,说浅不浅,说到底就是她碍于身份,不敢与我太亲近,而我却不以为然,该怎么怎么地。我瞧她发丝有些凌乱,便为她顺了顺,然后又问:“你不去帮忙么?来我这儿做什么?”
她笑着说:“前厅有阿英和大娘帮着,婢子是来陪您的。”
“陪我?”我疑惑地看向她。
“嗯,大人吩咐让婢子陪着您,这样您就不会闷啦!”
我放在她耳边的手顿了顿,这家伙,居然在自己大喜的日子也找人盯着我,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然而我却强颜欢笑地说:“我不打紧,你出去忙吧。”让她陪着我,那我的计划不就又泡汤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不行,不行,大人说了,让婢子陪着您的!”她连连摆手,看来,要想劝说她违背他的意思,真的比登天还难。
“好吧,那你留下吧。”我无奈,姑且只能这样,接下来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我就不信她会无时无刻跟着我。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随后站到我边上,我瞧了她一眼,走到书案边,她也跟了来,我去装沙漏,她也跟着,去更衣,她,还是跟着。
终于,我忍不住了,说:“小嫚,你别老是跟着我行不行?”
她摇头如拨浪鼓,我大叹一口气说:“我饿了,你去弄点吃的给我。”这样,她该会走了吧。
“是。”
我微微一笑,以为终于可以摆脱她,哪知她当场变出一袋吃的来。
我目瞪口呆地指着那个袋子问:“你、你、你怎么会随身带着吃食?”
“大人让婢子陪着您,也让婢子随身带着吃的,这样等您饿了,便可以随时伺候您了。”
难怪了,难怪她怎么臃肿了一圈,原来是藏了东西在身上。
伯卿,算你狠!
“你身上还有些什么?”
“嗯……糕点、布巾、帕子、针线包……好像就这些。”
针线包……她居然还带了这玩意儿……
“我想喝水。”水,这个她应该带不了吧。
“哦,对了,还有水!”说着,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竹筒,打开盖子,递给我,“给,这是水。”
我嘴角一抽,这下我是真的服了她了,她是机器猫么?怎么什么都往身上带?
“算了算了,我又不想喝了。”我摆了摆手,转身回到案前,坐下看书。
“哦。”她应了一声,收拾好东西后,安安静静站在我边上。
隔了半晌,外面没了动静,想必他们是出发了。
我撑着头,两眼盯着书简,愣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便又对小嫚说:“小嫚,你觉得大人这个人如何?”
“大人啊,大人他为人善良,爱戴百姓,对咱们下人也好,长得又风度翩翩……”我就知道,问她准是这番夸赞的言辞。
“那……你对大人娶周室王姬可有什么看法?”
“当然是好事一桩啦!大人能够成亲,而且由周天子赐婚,那是天大的福气呢!”
天大的福气……呵呵,原来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福气,娶王贵之女为妻。而我,只是一名不值得一提的无名小辈,是楚国的一名奴隶,与那王姬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花姬您大可不必担忧,大人待人向来一样的,不会因娶了王姬而将您冷落了去。”
呵呵,冷落,此刻我还真希望他能别来管我,这样我也能够大摇大摆地逃出去,可是,这现实么?
我瞧小嫚盯得紧,显然,这是不现实的。
大半天,我进,她进,我出,她也出,总之,我人在哪里,她也就跟到哪里,一刻也不消停。
直到夜幕降临,我的心愈发忐忑,再这样下去,我又该错失一次良机了。
“小嫚,天黑了,你也该回去洗洗睡了吧?”我好言劝道。
她摇头,“婢子不困,您若是累了,那婢子伺候您休息。”
天哪,她哪来这么好的精神,从白天跟到黑夜,她不觉得累,我倒是觉得累了,她不肯离开,我也没了辙。
又过了约摸一个时辰,我忍不住,脱了衣裳躺在床上假寐,而小嫚则守在外头。经过这一天,我似乎又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我不想离开,而是老天爷不让我离开。明明有了机会,却又被人夺了去,半路杀出个小嫚,这下我想逃也逃不了。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也是我的抉择。
我闭着眼,脸对着里侧,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没有睡意,只听到沙子一次次滑落的声音,然后便是开门声,再是关门声……我蓦然睁大双眼,心想小嫚是不是走了,然而才想转身起来,便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那不是小嫚的。
我回过身,坐起来,只见他穿着一身喜袍站在我面前,我皱了皱眉,低下头,语气不善道:“你来做什么?”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他不在新房里陪着新娘子,来我这儿做什么?确认我是否逃跑?
他没有立即回我,而是径自坐到了我边上,下一刻,又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我挣扎,他用力,于是我动弹不得,身子紧紧贴着他的,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味。
除了往日的檀香味,还有一股女人的脂粉味以及淡淡的酒气,他从来不喝酒的,可今夜不得不喝那合卺酒。他,该是从新房来的。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笑着问,带着一丝嘲讽。
“你倒是愿意对我用敬称了?”他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又对他用起了敬称,这两三个月来,我几乎没对他使用敬称,也不在他面前表现得卑微,他也不曾提起,我以为是他默许了的,如今看来,又好像不是。
“您是大人,妾身当然要对您用敬称。”总觉得今天的自己说话阴阳怪气的。
忽地,他双手抓住我的肩膀与他正面相对,我仍是低着头。
他沉声道:“抬起头来。”
我不听。
“再说一遍,抬起头来!”他加重了语气。我苦笑,他总是这样,喜欢命令别人,我怎么就会喜欢一个如此霸道的男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听到没有?”
我没有抬头,而是低着头抽泣,估计是被他的气势给吓哭了。
“哭什么?”他的语气轻缓了些,随后下巴被他一抬,与他对视,此刻看着他,是模糊不清的。
“大人不该在这儿,今夜是您的洞房之夜呢。”我笑,估计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放开我,我以为他要走,没想到是用嘴封住了我的抽泣声,他吻得很用力,却很小心,避免咬到我。
我双手无处安放,脑袋一片混沌,只能任由他吻着。
半晌,他离了我,又将我纳入怀里,轻声道:“我说过,即便娶了正室,也不会负了你。”
我恢复了精神,问:“那你欢喜我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大着胆问他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