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这一天, 小桑突发“疾病”,从此几乎天天紧闭于房内,不再外出。关于小桑“得病”这件事曾引起一番轰动, 当然, 矛头指向的仍是我。
有人说, 小桑得病是终日不受宠, 抑郁所致;还有人说, 小桑是假装生病,实际上在与我斗气。无论外界的谣言如何,知晓实情的几个一般只是听听, 并未在意太多。
而对于我,我早已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 百毒不侵。
小桑得的是“恶疾”, 七叔来瞧过, 说是撑不了一个月,所以在一个月后, 小桑“不治故去”。
“出殡”那一日正是霜降,凌晨之际,院子里的枯败花卉凝结成霜,令尹府内一片缟素,满目肃然, 我面露哀思, 站在伯卿边上, 护送小桑的“灵柩”出城。
按照伯家的习俗, 正室死后必须安葬在祖坟边上, 伯家的祖坟在丹阳城三里以外的斜坡上,那里葬着伯家历代的祖先。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在乡民的注目之下来到伯家祖坟, 蜡黄的冥纸落满整条丹阳主干道。
伯家祖坟不多,大致五座,规模并不是很大,我素来不爱看人家的坟墓,更别说是墓碑了。所以,我没有抬起头光明正大地去瞧他们家的祖坟,而是在心里默默地叨念了几句。我毕竟是伯卿的姬妾,既然来到了这儿,不拜祭下不成体统,再言,我未来很有可能也会葬在这里……
可是,未来,还有多远?一个小小的姬妾又是否能够在百年之后葬于祖坟?
我幽幽地看了伯卿一眼,而他正在那些墓碑前念着悼词,他的背影挺直,声线沙哑,透露着悲伤,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在演戏,我却觉得他演得十分逼真,好像这就是一场真的葬礼。
一番陈词过后,棺木由人抬着缓缓落入早已掘好的墓穴,填上黄土过后,落葬完毕。随之而行的采采扑在高高隆起的土丘边上哭得声嘶力竭,双手拼命地去挖,刚填上的黄土簌簌下滑,两边的人赶忙上前架住她往一旁拉,我回过神,也上前帮忙,趁机在她耳边小声道:“够了,你演得太夸张了。”
心想小桑分明好好地躲在伯卿事先安顿好的某个地方,采采这哭法真会让我误以为那副空棺材里躺的就是小桑。
不过采采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吸了吸鼻涕,不再像之前那般哭得歇斯底里了,改为低声呜咽。
我拍了拍她的背,这一举动在外人看来好似安慰,却不知我与采采的交流就在这举手投足之间。
我从旁人手中扶过采采,走到伯卿边上,最后瞧了一眼“小桑的墓碑”,含着泪便离开了。
回到令尹府后,天已黑,我亦是满身疲惫,却不忘问伯卿小桑的藏身之处,“伯卿,你把小桑藏哪儿了?”
“我已秘密派人将她送出了城。”
我了然点了点头,他办事,我放心。
“那采采接下来该怎么办?”
“天黑之后,我自会让人送她出城。”
心想他已将一切安置妥当,我也没了后顾之忧,便打算回屋休息,可却在转身的刹那,手被他攥住,一个猛力,我踉跄着倒进他怀里,我先是一愣,随后笑道:“谢谢你。”
这一下,小桑总算获得了自由。
“就只是道一声谢么?”头顶,是他略带戏谑的声音。
“那你还想要什么?”我装傻充愣,完全不去猜他话中之话。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知道。”我把脸紧紧埋在他胸前,声音被压掉一半,含糊不清。
蓦然,他伸手捧起我的脸颊,作势欲要吻上来,我狡黠一笑,别开脸,没让他得逞,他的唇落在我左脸颊轻擦了下,我嗔怪道:“别忘了,今日可是你发妻的落葬之日,我们这样似乎不太好。”
“发妻?”他似有不解。
“小桑她才走,你不会就把人给忘了吧?”
“还想玩是不是?”他复又扳正我的脑袋,一脸正色地盯着我,该死的,我又被他的脸色给唬住了!
才想摇头,他却不由分说地吻住了我,一瞬间,唇齿交缠,燃起身体每一寸的火苗,久久不熄。
又一次,在他的床榻之上沦陷了。完事后,我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伯卿,七叔是否给你瞧过身子?”
“什么?”他不解地看着我。
“就是那个……”一时之间,我又羞愧了,不知该如何解释,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话又险些让我崩溃。
他说,他的身子只会给我瞧。
崩溃的同时我又凌乱了……这家伙,居然也可以如此假不正经,不去做淫贼,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我伸手推他。
他抓着我的手,突然严肃地说:“倘若真生不出,不生也罢。”
闻言,我愣住,更是一阵失落,当初想生孩子的是他,如今说不想生的也是他,他究竟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过去我不曾想过生一个孩子,毕竟我不属于这个时代,可是现在呢,我不再只是一个拥有21世纪人类思想的女性,更是一个穿越时空,爱上他的平凡女子,如果没有孩子,我们的关系真的可以长久维持下去么?
“若是不能给你们伯家继承香火,我怕以后到了下面,伯家的祖先会责怪我呢。”
“他们不会怪你。”他翻了个身,面朝上。
“你又知道了。”我撅了撅嘴,说。
“……”他沉默了会儿,我觉得奇怪,便问:“怎么不说话了?”
“睡吧,此事今后再说。”他的声音里带着疲倦,本还想问下去,可当听到他绵长的鼻息声时,便放弃了,也是,累了一整天,也该好好休息了,生孩子的事--再说吧。就如七叔所说,生儿育女也讲求缘分,不能操之过急。
思及此,我也闭上了双眼。
*
斗转星移,又是一年,我,仍是一无所出,于是,我的担忧日益高涨,甚至联想到是不是因为我并非这个时空的人,所以才不能怀孕。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这样的假设或许可以成立。
刚穿越来时,便已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所怀疑,为何穿着21世纪的服装身体却变小了,而且分明被簪子刺伤的我又怎会中了箭伤……一系列的问题层出不穷,过去难以解释的事如今变得更为复杂。
我抱着头,每日唯有独自哀愁,不敢与任何人商量,包括伯卿。
有时候我居然在想,或许这就是命吧,我违背时空秩序穿越来此,有些东西总会缺失。
可潜意识里,我又不想认命,一点也不想……我仍想与时空抗衡,但年复一年的失望告诉我,我是斗不过老天爷的。
越是斗下去,就越是失望,甚至令人绝望。
*
这一个傍晚,屋外北风呼啸,我披着裘衣走在回廊上,想见他。虽然与他每日相对,却仍是忍不住想要见他,如今,他是我在这里的唯一念想。
到了他房门前,见他房门紧闭着,便想敲门,可是才抬手,我便停顿住了。
“你来做什么?”
我在门外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来了,口气居然还这么凶,吃□□了啊!正想冲进去骂他一顿,哪知又从里头传来另一个声音:“许久不见,心里想念得紧,再言……”
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
“大人难道忘了,这里也曾是文姬的家,怎么不该来了?”
文姬……原来是文姬,难怪声音如此熟悉,可她不是在申国,又怎么出现在楚国,还在伯卿的房里?
我蓦然瞪大双眼,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
“莫非大人是在害怕?让文姬猜猜——大人心里在怕些什么。”
“把手拿开!”
“大人这里……难道已经忘了文姬,装了其他人?哦,对,听说这些年大人对当年那个小丫头好像十分宠爱呢,那丫头究竟有何能耐,竟能将我取而代之?还是说,她是下一个‘文姬’?”
“给我闭嘴!”
“大人,您怎可如此对待文姬?试问当年的情意您又置于何地?就因我嫁去申国而让她有机可趁了是不是?”
“若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我无话可说,请君夫人回国,以免申伯挂心。”
“呵呵,你赶我走,你居然赶我走……你居然还想再次将我推到那个老头子身边!”
“楚申两国联姻本就是约定俗成的事,这是你的命。”
“命?呵呵,我不信!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你,是你向楚王推举了我,为何……为何是我?”
“……”
“你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对不对?告诉我,究竟为何?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
“我明白了……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对我好?又何必吻我!”
“你父亲有恩于伯家,我从未忘记过他的临终遗言,至于那一吻——只是想答谢你,并无其他意义,是你想多了。”
“谢我?呵呵,好一个谢我!谢我孤身嫁去申国?还是谢我替你传递情报?”
“你愿怎么想,随你。”
“好,我承认是我一厢情愿,我也心甘情愿替你做任何事,可是她呢,她能为你做些什么?”
“她能做什么,不用你操心。”
“可是我很有兴趣知道呢,不知你对她,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你将她训练得与我如出一辙,甚至超越了我,我原以为她的命运会同我一样……哦,不,就是同我一样!听说郑国使者来求亲了,这一回,不知大人又会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