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独发

“大妹子, 我姓刘,名桂兰。你呢?你多大了?你是云城的人?去京城作甚?你就带了这么点东西?......”往京城而来的车子上, 刘桂兰叽叽呱呱地和苏凤竹说话。

苏凤竹身体本就不好, 绷了这两三日的精神也委实再支撑不住了。不过嗯嗯啊啊勉强应付她一二, 人靠着车壁, 两眼皮打着架。

刘桂兰显然兴头很高, 只管说自己的:“我可不是这儿的人,我老家离这儿可远了......穷山恶水的, 啥都没有,破地方........不过听人说, 这改朝换代的新皇帝, 竟是我们那儿人, 那破地方竟也能出皇帝?真真是见了鬼了......那新皇帝姓周,我原先头嫁的那男人也姓周, 说不定能连个宗?那我不就成皇亲国戚了么?哈哈, 你看我, 净想好事儿!”

苏凤竹眼睛已经完全合上了,刘桂兰还喋喋不休:“我这次去京城, 是去找我闺女的。我大闺女,卖身在大户人家里做婢女——可不是我卖的!那死妮子, 主意大的很, 自己个儿卖自己个儿的!我也是后面到这块儿,有次偶然碰见了,这才知道了......还跟躲瘟疫似地躲着我, 啧啧,这亏不是发达了成了贵人!所以说,这人就不能穷,人穷了,爹妈也不是爹妈了!如今我是有钱了,我倒要看看,她还躲不躲我!”

......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车队进了一家客栈。“两位大嫂请下车吧,今晚咱们宿在这儿。”车夫打起了车帘。刘桂兰看苏凤竹还睡着,便推她:“妹子,醒醒,到睡觉地方了!”

然而用力摇晃了两三下,苏凤竹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点反应。

刘桂兰便拿手摸了摸苏凤竹头脸:滚烫!“哎呀,这大妹子生病了呀!”她惊呼。忙招呼那车夫:“来,大哥你把她背上,背到屋里去。怕是得给她找个大夫看看。”

苏凤竹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屋子,略微有点意识的时候,看到刘桂兰在拧帕子给她擦手脸:“难受么?镖头已经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来......——天无涯给她脸上糊的这伪装着实神奇,和真的肌肤毫无区别,经水也无异样。

不过手上却露了馅:“咦,妹子,你这手怎么和脸上两个色啊,这手跟葱白似的......”

苏凤竹下意识地缩手。

刘桂兰便放了她的手,端水来给她喝:“先喝点热水。你说你生病了怎不早说呢。”

她细致地吹一吹,把碗送到她唇边。又一只手扶起她的头,让她慢慢喝下去。苏凤竹这才察觉自己渴的厉害,一口接一口,直把一大碗水全喝光了。

“你这喝水的模样,跟个小猫儿似的,倒是好看呢。”刘桂兰笑道。又细心用手帕帮她擦嘴。

这举止之间,倒和周玄有些相似。苏凤竹只觉鼻子一酸,不由自主流下一行泪。

“没事,没事啊。”刘桂兰握握她的手:“这出门在外的,谁都有个不方便的时候。放心,有姐姐我照顾你。”

“多谢刘姐姐。”苏凤竹连连道谢。

一时镖头把大夫请来了。“寒侵于外,而热发于内,这个,嘶~”大夫望闻问切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开出一副药,苏凤竹看看,不过是一剂小柴胡汤。

“你先躺着眯会儿,我去给你熬药。”刘桂兰热情地道:“你今晚上想吃什么?我约莫着你是吃不下什么东西,叫他们给你熬个小米粥可好?”

苏凤竹诚然是胃中作呕,一点食欲也没有,只摇摇头:“不吃了。有劳刘姐姐了。”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块银子:“这一点银钱,请姐姐收下。”

“嗐,妹子,你这是作甚!”刘桂兰一把给她推回来:“就这点小事,你这可跟姐姐外道了。”

说着扭身就出去了。

苏凤竹现下只觉着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没法多想,只好合目养神。不多时,刘桂兰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又是亲手喂了她喝。

但喝了药没丝毫见效。接下来的一晚上,苏凤竹只觉头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到了下半夜,又添了泻肚的症状。也多亏有这刘桂兰照顾着,不然苏凤竹自己个儿怕是起身都不能。

到第二天早上,苏凤竹只觉着自己弱的连睁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这可如何上路?”刘桂兰忧心地道:“我看妹子你还是在这客栈养着吧,等养好了再上路。”

“是是是,这店家我们是老相识了,都是极好的人,我再嘱托店家娘子好好照顾你,再没有不妥的。”镖头也是担心苏凤竹在他车队里出事,故而也极力游说苏凤竹留下:“等你好了,这里往京城去的车队大把的是,再起行也是便宜的。这样吧,大嫂我收了你的定金如今我也不要了,送到柜上给你做房钱。你便只管在这儿安心养病,如何?”

苏凤竹想想自己身子的确支撑不住继续跋涉,便合目点了点头。

“妹子你只管好生养着,不要多想。”刘桂兰与她依依惜别:“那,那姐姐就先走了啊!”

镖头倒没诓苏凤竹,店家的确是个可靠的。店家娘子找了个附近的农妇,贴身的伺候她。

如此过了一日。到第二天上,店家娘子看苏凤竹添了一两分精神,便道:“娘子存在柜上的银钱,只够用到昨日。小店本小利薄,还请娘子将今日的房钱和饭钱结了。”

苏凤竹点点头,便摸自己袖子。摸来摸去,却什么也没摸着——明明她在袖里藏了几块碎银子以备不时之需的。苏凤竹疑惑地皱起眉,拿过自己包袱打开:那时从天无涯的车上逃走时,顺了三四块大银锭与若干碎银,如今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苏凤竹不可置信地翻弄:不仅银子不见了,放在里面的那只牡丹银簪也不见了!

那牡丹银簪,此时正被捏在京城一家小银楼的掌柜手中。

“这是什么玩意儿么!”掌柜嫌弃地把簪子扔下:“兰娘,你这是乡下地方呆久了,人也变得土气了!这样东西,也好拿到我这里来。”

“嗐,这算是这趟的一个添头吧。不管三瓜俩枣,你就收了去呗。”刘桂兰朝他抛个媚眼。

“那就,半吊钱吧。”掌柜勉为其难地道。

刘桂兰一听竖起了眉:“什么!半吊钱!就这块银子它也不只半吊钱!都老伙计了,你扒皮扒到我身上?”

“搀了铅的。我就说我还不稀的要呢!”掌柜翻白眼。

“老娘还不卖了!”刘桂兰抓起银簪插自己头上,把变卖其他首饰得的银两细细包好——都是以往诓着罗大财主给她买的。

“走了。”她一扭腰肢,走了出去。

“兰娘,下次使劲儿往高门里钻!”掌柜在她背后喊:“现下这世道不一样了,新起来的贵人们许多泥腿子、二流子,就中意你这样的!”

“你且等着,老娘下次戴着凤冠来!”刘桂兰头也不回地道。

出了银楼,刘桂兰看着繁华的永宁街,心里抑制不住的雀跃:可算从那乡下地方出来了!现下先去哪里为好?万金赌坊还是三江楼?听说这一改朝换代,清平馆趁机收了许多前朝达官贵人的公子,倒是得去见识见识......

她哼着小调欢欢喜喜地走着,逛着。不防就听街面上突然骚动起来:“贵人出行,庶民退散!”马蹄嚢囊,一群披甲持锐之士骑着高头大马过来了。

刘桂兰忙随人群避让至街边,又好奇地抻脖子去看这改朝换代后的贵人。恰巧就与马上一人打了个对眼。

就见这贵人瞅着她不撒眼了。

老娘这风韵果然不减当年,这青春正盛的小伙子,依旧一迷一个倒。刘桂兰不由得心中得意,媚眼儿一个接一个。

贵人勒住了马,下马朝她这儿走了过来。

天爷啊,难不成,老娘当真要进那高门大院穿金戴银呼奴使婢了?这一刻,刘桂兰心中不知道转过多少念头:看这厮,血气方刚身强体壮的,老娘这腿,还真有点发软呢......

眼见着贵人已经到跟前了。他目瞪口呆,似是激动难言的样子。

竟给老娘迷成这样么?刘桂兰给他瞅的,难得的竟生出一丝儿羞涩来。

好不容易,贵人终于说出话来了:“娘!”

呃,娘?这新朝的贵人,都兴管人家女孩儿叫娘么?刘桂兰不解地眨眨眼。

贵人也随着她眨眨眼:“娘,是我啊,我!是你大儿周玄啊!”

来者,正是周玄。

而这刘桂兰,也正是他失散数年的亲生母亲。

周玄这出宫寻找苏凤竹,岂料就当街遇见他母亲,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眼睛。

刘桂兰也是不敢相信,她揉着眼睛仔细看周玄的脸:“你是大玄玄?当真是你?”

“当真是我。”周玄叹气。

“天爷啊,”刘桂兰猛地一跳、双手一搂,整个人就挂到了周玄身上:“是我的大玄玄!天爷啊,我儿长这么大了!我生了这么威武一个孩儿!”

“娘,娘,这街上呢。”周玄忙把他娘往下扒拉。

“怕什么的,咱们亲娘亲儿子的,怕什么的!”刘桂兰又上上下下打量周玄:“天爷,看你这穿戴,你是出息了啊!”

周玄也在打量他娘。她竟一点没老,还是记忆中那般模样——等等!

周玄目光凝定于他娘发上银簪,他猛地扯下,拿到面前细看:“娘,你这簪子哪儿来的?”

“啊,这,这还能哪儿来的,买来的呗。”刘桂兰抹着头发答道:“嗐,咱母子重逢,你管它作甚!快和娘说说,你是怎么出息了,如何到了这京中?”

然而周玄还是一如过往那般了解他娘:“娘,我只看你这嘴角上扬的形状,我就知道你的是谎话!你快告诉我,你这簪子是从哪儿弄来的!这簪子,这簪子是儿子送给你儿媳的啊,如今她不见了!”

“啊?”刘桂兰眼一转,无比的诧异:“那般丑妇,会是我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