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琅和司马琤恨得心头发苦,仍不得不亲自进宫报信,看着皇帝眼角挤出的泪光高呼谢恩。大事已了,皇后趁机装贤良,请旨宣布田贵妃的死讯,一切丧仪依照皇贵妃礼仪,算是给了她最大的体面。
司马阳丧信送到徐府的时候,徐庭仪正由二夫人服侍着进药。急痛之下血不归心,药汁混合着鲜血一口喷在二夫人裙摆上,唬了她一大跳。
大夫瞧过徐庭仪脉象嘱咐他好生休养,他却硬撑着非要亲自上司马府谢罪不可。万般无奈之下,太夫人只好让徐严陪着他乘马车前往,没进门就被司马琤拦了下来。
他朝着徐庭仪拱拱手,神态疏离而客气:“府上正在准备家父的丧仪,不便接待彭郡公。郡公若想见家父最后一面,等七七四十九日后的丧礼罢。”
徐庭仪自知司马家人恨毒了他,低声下气求了几句,见司马琤不为所动,只得叹息着去了。扶上马车,徐严愤愤不平地骂道:“分明是皇上设的局,他们唾面自干娶了昌宁公主还倒罢了,这会子在我们面前摆什么威风!”
抚着胸口,徐庭仪摇头叹息:“从前皇上对司马家有几分顾虑,全是看在赵郡公的份上。如今赵郡公去了,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徐严依旧胸中不平,却不敢当着徐庭仪的面骂。忍着气回到徐家,见一辆素白挂花的四轮马车停在门口,两人同时一怔。
慈心堂里太夫人正抱着方四娘痛哭流涕,凌靖雪帮着劝解,二夫人和大奶奶在一旁擦着眼泪。见徐庭仪回来,方四娘尖着嗓子叫了一声爹,扑通跪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媳妇没能照顾好三爷,无颜面对您。”
见她伤心欲绝的模样,众人不禁心生恻隐。手忙脚乱扶她起身,七嘴八舌劝着,总算渐渐恢复了平静,断断续续说出了当日发生的一切。
“三爷刚一接任钱塘知府,就听说倭寇常在海上作乱,抢劫渔民财物。三爷本想亲自出海一探究竟,奈何不识水性,只好请几位师爷代往。师爷们连着去了三四趟,却连倭寇的影子也没见到。三爷觉得奇怪,暗暗派心腹之人察访。这才发现当地渔民口上一套,见了官府中人又是一套。”
“从前的钱塘知府生性懒散,每次都让百姓自行估计损失数额,再上报朝廷索求善款。”三奶奶哽咽着缓缓道来,徐家人渐渐明白:“三爷觉得这样不妥,下令须持有相关凭证才可登记赔偿,虚报谎报一概以罪论处。”
寻常百姓家中没有多少积蓄,一针一线都倍加珍惜,但这些东西上哪里去找凭证?前一任知府虽然令国库蒙受了些许损失,却胜在安抚民心。徐梧反其道而行之,必然惹得民怨沸腾,无怪他被流民滋扰。
“我劝过三爷几次,但他根本听不进去。后来府中杂事渐多,李姨娘日日陪着他,我们连面也不经常见。“三奶奶话语中颇有怨气,但李姨娘已然以身殉情,再说未免对死者不敬。察觉太夫人表情不善,她生生止了话头。
“梧哥儿太心急了!”徐庭仪摇头不已:“人情地貌都没有摸清楚,怎可贸然动手改革!”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出口:在长沙好歹有刘大人压着,行事有个监督,到了钱塘独当一面,年轻人的意气顿时展现得淋漓尽致,早晚要出事。
“那天三爷说要微服出巡,只带了三四个随从。”三奶奶掩面而泣,泪珠如雨串串滚落:“我劝他多带两个武功好的,他还是不听,说武师一眼就能瞧出来,还如何与百姓交谈?李姨娘也在一旁帮腔,我只得由她去了。”
看来方四娘与李姨娘的恩怨不是一般地深,甚至徐梧横死也怪到她头上。如果李姨娘不殉了徐梧,只怕日后在徐家有的闲气受。凌靖雪想起她的明艳照人和落落大方的气度,不由心生黯然,低低叹了口气。
“三爷和两个老人家交谈的时候不小心露了身份,谁知就让几个流民盯上了。抬回来的时候他身上中了十几刀,血肉模糊……”三奶奶再也支持不住,失声痛哭。贴身丫鬟湘桃含着泪替她补充完整:“李姨娘只瞧了一眼就晕了过去,三奶奶忙着请大夫,处理杂事,一直守在三爷身边,照顾了两天两夜,三爷却再也没醒。”
凌靖雪猜想,三奶奶当时存着私心,希望徐梧醒转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她,从此发觉她的好冷落李姨娘。谁知没等他们夫妻尽诉衷肠,徐梧便撒手人寰。
“后来大夫说三爷不行了,李姨娘一句话都不说。等棺材抬上来,看着我们给三爷梳洗净身,她连手指头都不动一下。三奶奶说三爷的尸骨一定要运回京师,几位师爷帮着合棺的时候,李姨娘突然倒下去,胸口插着一把银匕首。”
用银器代表她自尽身亡,而非三奶奶毒药陷害。李姨娘临死前仍在为徐家声誉考虑,方四娘却总不忘勾心斗角。方家姐妹号称书香门第,却个个爱动小心眼,凌靖雪突然明白了徐梧对李姨娘的宠爱从何而来。
但李姨娘眼睛一闭,等于把所有事都推给了三奶奶。既要上书朝廷报告徐梧的死讯,又要应付钱塘上上下下不怀好意的慰问,还得想法子扶棺回京,实在难为她一个弱女子。太夫人亦是这般想法,抚着她的手温言安慰:“既然回来了,你就好生歇息。徐家有我和你公公,你只管养着便是。”
三奶奶含泪点头,回头示意身后立着的乳娘上前,抱着孩子福身道:“韵姐儿见过老太太、老爷和各位夫人。”
“我把徐家的孙女儿带回来了,”说完这一句,三奶奶单薄的身子左右晃了晃,倒在太夫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