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便是冬去春来,崔家东府花园湖边,载种着一圈的杨柳,那些长长垂吊着的柳枝上,仿佛一夜间就挤满了嫩绿的小柳叶。
温暖的春风取代了刺骨的寒风,吹呀吹的,就吹绿了满园子枯黄了一冬天的花草树木。
这些活泼的春风,最是调皮爱玩耍了,鼓起了它们的腮帮子,用力的吹皱了那静静的,泛着波光淋漓的湖面。
大靖皇朝的帝都,昨晚上才下过一场甘美的春雨,那细密的雨丝,像蛛丝一样轻,又像牛毫针针尖一样细,更像最长的绣线一样长,。
就像用细筛子筛过一样,密密地向大地飞洒着,将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中。
因着自家和外祖家很是不幸的同时服丧,崔婉清重生后的第一个新年,过的是死气沉沉,没有大红大绿的喜庆,也没有欢声笑语的热闹。
有的只是无尽的灰败,满眼苍凉的白色,香烛和烧纸,还有那没完没了的叩拜。
而周家人也没有让任何人失望,这家子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不占理尚且要扯掰不休,更何况现在还是自家的小姐突然病死?
得了这个理由,周家那里还能放过送到眼前的机会?不出崔家人意料的,前来崔家大闹了一场。
几十口子人在崔二夫人的灵堂前折腾了个人仰马翻,又是哭周氏死的蹊跷,又是想要扑上去,推搡正在守灵的崔家公子们。
这其中,尤其以周妈妈嚎的最为卖力,简直就是涕泪横流。伤心的无以复加。
“也不知道你自己亲生爹娘去世的时候,你哭的能有这会卖力么?”崔婉清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场闹剧,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在崔家现在最不怕的,就是周家来闹腾了,崔大老爷,崔二老爷兄弟俩,很快便出现在灵堂。在众人意料之外的。逾矩请了周家老夫人,还有卞夫人一同往外院书房叙话。
周家母女进入崔大老爷的外书房时,真可谓是抬头挺胸。志气满满,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
却是没想到,双方的谈话时间,由前至后。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也真真是够短的了
屋外伺候的人。听着屋里自家老爷朗声言道:“送客。”
才要掀开门帘,就见卞夫人面色惨白的扶着周老夫人出了屋子,母女俩的神色很是慌乱。
就在她们俩要跨过书房门槛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没小心。还是心太乱,周老夫人竟是没有跨过去,脚下这么一绊。顺手就拽着卞夫人,娘俩在书房门口。滚做了一团......
这件事情,恐怕算是整个百期里,崔府下人们拿来消遣时间的,最好笑料了。
崔家东府,松翠院,东厢。
崔婉清隔着支起来的窗棱子,透过那层浅粉色的云雾绡纱屉,看着屋檐上滴滴答答不间断落下的雨滴,百无聊赖的暗自回想起前事来。
就算是在她的心里,也同样的认为,周老夫人连同卞夫人的这一摔,是这三个月以来,崔家西府所上演的,最精彩的一幕了。
有时候想想,她不由的也觉得挺悲催的,在名面上,周氏还是自己的继母,自己还是得恭恭敬敬的做孝女样,为仇人服丧致哀,叩拜上香。
明明就是满心的不乐意,可偏偏为了规矩,还得照做不误,崔婉清心里还真是难免憋闷生厌。
不过这些事情,再和去明安侯府上香的情景相比较起来,崔婉清倒觉得在自己家,还算是能忍受的了。
去了明安侯府,去世之人可是自己表兄表妹的亲娘,那对兄妹可是真正的伤心,再加上向氏一向为人很好,很多下人都是真心的为主子举哀,阖府上下都弥漫着愁云惨雾,气氛更是要比崔家压抑的多的多。
向氏和周氏生前是对私底下的密友,鲜有人知道她们俩有关系,这两个人一个心黑,一个手辣,联起手来,那是害了多少人啊!
结果老天也是跟她们俩开了个小小的玩笑,死的时辰大概都差不多,报丧也是一前一后,中间怕是连十二个时辰都没隔上!
崔婉清在两府同时举丧这件事情上,能想到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从崔府往明安侯府去奔丧的时候,还可以照样穿着自己身上那套,没有半点绣花的素白麻布孝衣。
也不用另外梳头,换首饰,更不用费心的换衣裳了,还真的是特别的省事。
只不过看到双眼红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曹棠,还有那强忍悲痛,尚在兀自强撑着,规规矩矩待客的曹修,崔婉清真的有点在灵堂里坐不住。
倒不是她心虚,害怕什么,只是扑在自己怀里哭的像要厥过去的曹棠,实在是让人心疼的很。
造成表哥表妹现在境地之人,可不就是崔婉清自己么?
虽说她一点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更不会想着因为这些,便会起了放周氏和向氏一马的心思。
可是......唉,可是这种纠结外加郁闷的难受滋味,可真心不好受,如坐针毡这个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崔婉清算是切实的体验到了。
好在,崔婉清自己家里也死了人的,所以在向氏去世的头三天里来上次香,拜祭一下也就算过去了,并没有按着规矩,日日过来。
接下来这三个月里,崔婉清是烧了双份的七期,因着向氏比周氏晚了一天,她都是前一天在崔家西府折腾一天,第二天便又赶去明安侯府。
同样的事情一做就得做两遍,崔婉清在心里,也真的有点想要无语问苍天了......
就连过年,崔府和明安侯府也都是这样乱糟糟的赶过来的。
想到再过七日烧了百天,去万佛寺给亡者做过道场之后,自己的生活也就能够重回正常,这种希望就在前方的感觉,终是让崔婉清有点茫然的眼神,算是有了点焦距。
“九小姐,这窗子可开了有好一些了,您还是坐到榻上来吧,让婢子把窗子合上吧,这才初春,外头还下着小雨,仔细着可别着凉了才是。”玉兰一边说,一边亲自扶了崔婉清起身。
站在书案旁边的郦哥早就有眼色的,走到书案前方,伸手轻巧的关了窗子,安安静静的,一点杂声都没有发出。
就听玉兰小声嗔了一句,“瞧瞧您这手冰的,人都说什么春困秋乏的,婢子往日间还不以为意,现如今看您这懒散的模样,那可是全信了,好在再有几日,您便能回书院上学了,要不然,婢子真是担心您,连动都懒得动呢。”
崔婉清听着玉兰这好一通透着关心的嘟囔,呡嘴一笑,正要说话,就见芳绒已经将一个翠玉镶银丝挽花的小碗,笑着双手奉给崔婉清,“九小姐,您先喝口红枣桂圆茶暖暖吧,这里头婢子加了点红糖和牛乳,您尝尝可还入得了口不?”
崔婉清顺手接了过来,先是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卖相,这才扭脸笑着问郦哥,“你这个小馋猫可已是已经先尝过了?说说,这滋味究竟如何?”
郦哥笑嘻嘻的回话道:“婢子觉着甜味适中,就是奶味重了点,不过,您用的这个是改过之后的,奶味不会很重,应该会更好喝一些,芳绒的厨艺那是越发的好了,您就放心用罢。”
芳绒这丫头,在四个芳里,是话最少的一个,个性也最是踏实,偏就喜欢往小厨房钻,拿着崔婉清写的方子,一做就是半下午,真有点孜孜不倦的架势。
刚开始做出来的点心,汤品,压根谈不上好吃,也就是勉强能入口罢了,可是这锻炼了几个月下来,总算是没白浪费材料,做出来的吃食,也总算是小有所成了。
喝完手中热乎乎的红枣桂圆茶,崔婉清全身上下都觉得冒着热乎气,因着这碗甜茶,她却是想起来,就因为周氏的丧期,崔长健的那个茶楼,也被无限期的搁置下来了。
现在南街的铺面里头依旧卖着文房四宝,兼古典书籍之类的万一儿,只不过在崔长健的帮助下,换了个信得过的掌柜,生意倒是日渐的兴旺起来了。
这么一拖,两拖的拖下去,也不知道自家三哥心目中,那所在京城里独一份的茶楼,还能不能开起来了?
崔婉清将手中的翠玉碗递给郦哥,轻声问道:“祖母那边还是不见人么?”
玉兰闻言不由得笑容散去,不无担心的言道:“是啊,这都快一个月了,连婢子亲自过去,都问不出来任何的消息,老太君这身子骨到底是好是坏,咱们可真是一点都不清楚。”
“眼看着她老人家的寿诞之日,可就不远了,今年虽说因着二夫人的丧期,不能大办,但是好歹咱们家的老太君,也总得露个脸,让公子小姐们的磕个头,送上寿礼,表个孝心不是?”
“唉,真是冤孽......”崔婉清一听玉兰的话,忍不住就又低下了头,默默的看着红木脚踏子上的雕花,出起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