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芙蕖老老实实的站在屋檐下守着,头垂得很低,也瞧不清楚她面上的神色如何。
而祠堂里头的气氛,却是十分的严肃。
“跪下。”只听崔老夫人气势尽显的,沉声喝道。
崔永信也不敢犟,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幼时犯错,被老娘揪着耳朵教训的场景来,不觉有些恍惚,扫了一眼自家亲娘斑白的鬓发。
心中由不得就是一酸,老老实实的跪倒了垫子上,低垂着头,不想让崔老夫人瞧见他的神色。
看到儿子还算听话,崔老夫人心中一轻,她就怕这个长子人大心也大,压根听不进去自己的话,不把自己当回事儿。
现在看来,既然能跪的这么利索,不在自己跟前死要面子的硬撑,那怕还是有的救。
“老大有宏图之志,余心甚慰,只一样,万万不能参合到储位之争,就算是太子殿下将来频频示好,也不能让老大拉着崔家提前站位。”
“需知,世事无常,咱们只是凡夫俗子,永远不会知道,谁会笑着站到最后,你只要牢牢的记住,崔家是皇帝的臣子,我们崔家永远只忠于皇帝!”崔老夫人不说一句废话,马上就先将亡夫的遗言,大声的背诵了一遍。
她的语调平静又淡然,丝毫没有参加个人感情,但却又更加的彰显了这些遗言的力度,还有崔老爷子的高瞻远瞩。
只见崔永信突的抬起头,大睁着双眼,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的娘亲,满脸的不可置信。
崔老夫人一看他这被人戳中心事的模样,暗叹这九丫头可真是家里的福星,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却是着实的提醒了自己,真乃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只不过瞧长子这惊恐的样子,想要悬崖勒马,也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她看着长子隐隐泛上水色的双眼,动情的对面前跪着的长子说道:“儿啊,这些话娘亲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乃是你父亲的临终遗言,娘亲将它在心里牢牢记了十多年,总想着不要用上才好。”
“真没想到,还是你父亲他看的长远,一语便将你料就,你老老实实的跟娘亲说,你到底是不是已经向太子殿下投诚了?”
崔永信这会心里说是惊涛骇浪,波涛汹涌也不为过。
他可真没想到,自己最隐秘的心事,早逝的父亲竟然能在十数年前就看准了,道破了!
“崔家是皇帝的臣子,我们永远只忠于皇帝!”崔永信喃喃的念着这句话,突地问道:”娘亲为何早不说?”
崔老夫人大惊,颤声问道:“我的儿,你可是已经......”
“娘亲莫慌,倒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儿子还没有跟太子殿下见面亲谈过,但是这心里却都有些不明而喻的意思,现今若是拔脚退出,只做忠于皇上的臣子,会不会有点晚了?
“这样一来,势必还得罪了太子殿下,将来万一是他登上大宝,崔家危矣!”崔永信有点激动的说道。
崔老夫人刚提起的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了,她伸手示意长子站起来,苦口婆心的劝道:“儿啊,那你又有没有想过,倘或你现在,就旗帜鲜明的站到了太子殿下一边,那么这些年长的皇子们,对你是个什么想法,咱们暂且不论,但是当今圣上,他心中又会是个什么想法,你有没有想过?”
她一看崔永信忍不住要辩解,抬手便制止了,自顾自的继续言道:“圣上现今年纪渐长,眼瞧着本应忠于自己的臣子们,却是一个二个的,向年轻的太子殿下效忠,意图将他高高架起,他这心里能好受?能允许你们这么干?”
“你需得知道,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只要他一日没有登基,他就永远只能是这个国家的储君!”
“至于这储君是个什么意思,你可是鹏飞书院的优等生,就用不着娘亲再给你讲解一遍了吧?”
“娘亲现在问你一句话,当今圣上,膝下成年的皇子有几位?有那几位是出类拔萃,让人禁不住要刮目相看的?”
“又有那几位皇子已经有臣子在背后支持?娘亲再问你一句,你摸着良心说,太子殿下在他的兄弟中,他的品行操守,阴谋阳谋,是不是最最出色的一位?”
崔老夫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蕴含深意的话,在京城世家的老太君中,也是不多见的,她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切中重点。
一句一句,问的崔永信是面色忽青忽白,手脚发冷,额头上的冷汗直冒。
他是朝堂上的重臣,手握大靖皇朝的钱袋子,这诸位皇子的情势,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要说论文才,皇子里当属七皇子诚郡王,齐玄麟,此人天生文采横溢,十四岁便已经著书,在京城里,最受文人雅士的追捧。
再论武功,自然是三皇子齐王爷,齐玄宏,这位最是勇猛善战,在西南边疆,早就是战功赫赫,横扫赣南,一向是军中大佬的宠儿,在圣上成年的皇子中,也只有他和六皇子,被封了王爵。
而实干的晋王爷也不差,这位的母妃乃是敬妃,在圣上的心中,地位仅次于当今皇后。
舅家的势力也是不弱,再加上晋王爷,已经帮着当今圣上办差六七年了,经常替圣上微服出巡,两年前的江南贪墨案,他铁面无私,连舅家的脸面都不顾,连斩贪官一百三十二人。
抄家得来的银钱,竟让入不敷出的国库,瞬间丰盈起来,当即便名声大噪,圣上亲言褒奖:“吾子清正,真乃救世之能人也。”
而睿郡王齐玄礼,十六皇子齐玄珪,这两位皇子性格天真爽朗,半大不小的少年郎,都是活力十足,时常陪王伴驾,圣眷更是一直盛而不衰。
最主要当今圣上的年纪虽已不小,可是他老人家的身子骨,还十分的康健......
崔永信越想越觉得寒气从脊梁骨子里往外直冒,越将局势看的全面,越觉得身上冷汗直流。
他开始往太子殿下那边靠拢,也就是三四年前才开始的,据他所知,自家那个二弟媳妇娘家,还有大姐夫卞刺史,可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而现在自己身边最得用的幕僚,特别是总在自己耳边为太子殿下说话的那几位,细细回想起来,可不就是嘉州那边过来的?
这件事情里隐约里竟是和这两家人,脱不了关系。
“莫非自己是被周家和卞家算计了?!”得出这个结论,崔永信大惊。
这岂不是和自己想要拉拢明安侯,为太子殿下效力,自己借机在太子殿下跟前立上一功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当么下,他可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幕僚,还有几位是周家和卞家安插进来的,甚至于说,自己的身边,搞不好就有太子殿下安插的棋子!
崔永信那里还敢对娘亲有半点隐瞒?赶紧将自己想到的,没想到,但是却有疑问的,那是一点不敢落下的跟崔老夫人细细说来。
崔老夫人听完心中大恨:“当初就应该以死抗旨才是,万万不该娶了那个丧门星进家门,看看吧,这十年下来,已经将我们崔家算计成什么样儿了?”
可是她毕竟年长,经历的事情又多,心中再怎么愤懑不平,面上还是如常。
她轻言细语的安抚长子道:“现今的情势,亡羊补牢于时未晚,这么着,你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将身边的棋子暗线,全都找出来,想个法子全都处置了。”
“至于这身边一时的人手不足,不妨去求求你大舅父,他虽然已经致仕告老在家,你两位表弟也外放了,可是他的身边人手多,只要你低头服个软,他肯定不会不帮你这个嫡亲的外甥。”
崔永信想到以前因着对明安侯和茜贵嫔的看法不同,舅甥俩的意见相左,为这些个就置上了气,现在看起来,大舅父还是对的,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自己是不该靠着妇人升迁,这经年累月的浸透下来,险些让人家拖着崔家下了泥潭。
自家大舅父以前也是圣上的心腹,官至都察院右督使,眼下的情形求助与他,可正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低头服软,事关崔家百年大计,就是磕头认错他也不惧。
崔永信毫不犹豫的就应了,“娘亲放心,儿子明日一下衙,就直接往大舅父家里去,您要是有信想要儿子捎过去,一会使人送过来便是。”
崔永信在官场上浸yin几十年的老人了,以前被功利心蒙蔽了双眼,让一些有心人,越引导,走的越远。
现在一旦恍然大悟,那么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自己的心里门清。
“你们不是希望我和明安侯交好吗?那我就照做好了,要知道,太子殿下您,我们的确是得罪不起,可是好歹我崔永信,也是为官多年的人了,什么叫做阳奉阴违,什么又叫做虚与尾蛇,那还是深解其意么?”崔永信想明白这些弯弯绕,原本一直紧张的面色,总算是有所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