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谢岚便来敲开了沈茹薇的房门,说是沐剑山庄有人造访,还送来了一件东西。
沈茹薇不知叶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亲自出门迎接,却瞧见冷君弥带着几名随从站在门外,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只锦盒,一见她露面,便躬身呈了上来。
“那日庄主看见沈姑娘你带走的那把瑶琴,琴弦尽断,便亲自挑选了金陵城里最好的琴弦,让我给姑娘送来。”冷君弥脸上泛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无事献殷勤,叶庄主此举,可有何用意?”沈茹薇的笑容,竟比这厮更加叫人捉摸不透。
“姑娘的琴,是金丝楠木所造,就这样废了,岂不可惜?”冷君弥道,“还望沈姑娘成全庄主这一番好意。”
“无功不受禄,还请足下回禀叶庄主,瑶琴可废,往事却不可不溯,不过几根琴弦而已,还是不劳他费心了。”沈茹薇言罢,即刻拂袖转身,连看也不看冷君弥一眼。
其实见过叶枫一面,她的目的便已算是达成了,只是受寒疾所困,一时还无法离开金陵罢了。
至于这样的“礼物”,她可当真不敢收。
“若是姑娘执意不肯接受,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冷君弥说着,便将目光转向身后一名清瘦矮小的随从,道,“有人想见你。”
“谁?”沈茹薇目光随之望去,却发现那名始终低着脑袋的随从,面容似曾相识。
不是女扮男装的高婷,还会是谁?
冷君弥不等她回答,便带着其他人先行离去,只留下高婷站在门口,双手手指十分紧张地绞着衣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沈茹薇只得走出大门,将她拉到一侧围墙之后,道:“高姑娘既有事要见我,为何要作这般打扮?”
“枫哥哥不许我再到这来,”高婷撇撇嘴道,“好不容易才有机会……”
“行,你有话就说。”沈茹薇平静道。
“你能不能……”高婷说到一半,又抬起头来,四下张望一番,声音立刻小了下去,“我们换个地方说罢。”
“这里不方便吗?”沈茹薇不解,“并无旁人。”
“可是,若说话声音大一点,会有路人往来,还是要被瞧见的呀!”高婷撅起嘴道,“就不能找个安静的地方说吗?”
“你可别再去跳秦淮河了。”沈茹薇不由蹙起眉来。
“我才不会……”高婷用力摇头,便即拉起她的胳膊,朝一侧无人的小巷尽头走去。
江南水乡,小街小巷繁多而冗长,沈茹薇被高婷拉着满大街寻找着所谓的僻静之处,最终还是到了城郊的林子里。
而此处,刚好便是当年她母亲张氏与姐姐沈浛瑛遇害之处。
“你为何偏要带我来这?”沈茹薇不解,心下顿生疑窦。
“我都知道你的事了!”高婷指着林中空旷之处,道,“你做过那么多错事,就不怕再次像当年一样,遭到报应吗?”
“报应?”沈茹薇心下一惊,“难道你知道是谁对我家人下的毒手?”
“我不知道!”高婷目光坦然,显然不是撒谎,而是由于过分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显得十分理直气壮,“可是因果循环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当年你引诱吴大哥,险些让他妻离子散,如今又再次坏人姻缘,你就不想想,三番五次如此妄为,不知廉耻,怎么会不招人恨呢?”
沈茹薇听到这话,初时眼中还有愠色,可听到最后,却越发觉出此人的愚蠢可笑,便只嗤笑一声,道:“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岳姐姐告诉我的,”高婷咬咬牙,道,“沈茹薇,我知道,我相貌才智,远不及你,可我想,要是凌哥哥知道了你当年做过的那些事,想必结果你也知道……”
“那还真是不巧,他什么都知道。”沈茹薇无法忍受她继续无理取闹,更辱及泉下先人,一时冷下了脸色,淡淡回应她道。
“什么?”高婷大惊,不自觉便握紧了拳头,浑身发出剧烈的颤抖,“那他还真是鬼迷了心窍了,竟然……”
“高姑娘,你到底想做甚?”沈茹薇凝视高婷双目,一字一句问道。
“我要你把凌哥哥还给我。”高婷道。
“他是人,不是物件,即便有朝一日我与他分道扬镳,也无权做他的主,掌控他的选择,你想要什么,应当是去问他,而不是问我。”沈茹薇道。
“你当我不知道吗?”高婷愤愤道,“他早已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会多看我一眼?”
“高姑娘,”沈茹薇平静道,“你我皆是女子,我不想为难,当年受人利用,的确是你可怜,我也愿意尽力帮你找出真相,可如今经历这么些事,你怎还会受人蛊惑,被人牵着鼻子走,丝毫不会判断呢?”
“你能言善辩,我说不过你,”高婷几欲哭出声来,“吴大哥到现在都还对你念念不忘,尤其是在知道你尚在人间以后……”
“他就是个畜生!”沈茹薇终于怒了,“我不想再听你多说,立刻回去吧。”
高婷只觉得是她执迷不悟,什么话也听不进去,正待上前拉她,却看见眼前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刀光,直骇得向后跌坐在地。
她定睛一看,适才发现身边多了许多蒙面刺客,其中一人便是方才向她挥刀之人,那厮的刀,此刻正被沈茹薇单手扣住刀背捏在手里,半分动弹不得。
“还有谁知道你我在此处?”沈茹薇瞥了高婷一眼,道。
“我……我不知道……”
沈茹薇无暇多问,当下抬腿,直接将那用刀之人踢飞出去,
其余人等见状一拥而上,不长眼似的一股脑将手里的兵器挥出来,这般毫无章法的把式,几乎让她没好意思正眼去看,根本无须费多大力气,便通通逼退开来。
如此拙劣的手段,怎么看也不像是岳鸣渊的手笔。沈茹薇想着,心中起了疑,正要再去问还坐在地上的高婷,却听得来人小声议论起来:“不是说都不会武功吗?咱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错不了,当年就是在这……”
“不会武功?”沈茹薇眉心一动,隐隐便觉得这些来人与当年的灭门惨案似乎有着某种关联,当下提气纵起,翻身跃至几人撤退的方向,稳稳落下,冲那几人道,“几位,先别急着走啊——”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留心观察起这几人的眼神,只见他们面面相觑一阵,便似约好了一般,一齐攻向手无缚鸡之力的高婷。
高婷吓得直接尖叫出声来,紧紧闭上双眼。
只听得一声惨呼响起,首当其冲那人的胳膊,便已在飞身上前的沈茹薇手中,被掰向外侧,折成两半,剩下的几个见了,顿时萌生退意。
可此时再这么想,却已经迟了。
“睁眼罢,都不过是些杂碎,你怕什么?”
听到沈茹薇说出这话,高婷才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瞧见躺了一地的尸首,顿时吓破了胆,也不怕被地上的碎石草根勾破衣衫,坐着朝后退去,直到退到树根,无路可退,方肯停下。
“你……你杀人?”高婷惶恐不已,当下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沈茹薇道,“你……你别靠近我!”
“这些人,难道不是你引来的吗?”沈茹薇气定神闲,只是冷笑。
“你别血口喷人,”高婷的身子抖得厉害,“你……你就是……”
“你不是背着叶庄主出来的吗?回去吧,”沈茹薇垂眼望着那一地尸首,压低嗓音,道,“难道要我送你回去吗?”
高婷一时语塞,只觉得眼前这一切看得她心惊胆战,一时惶惶不得自安,便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连滚带爬跑远。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沈茹薇这才露出微笑,拎起地上的一具“尸首”,大步朝扶风阁所在方向走去。
她提着这人绕路而行,到了扶风阁外,也不走正门,径自从后巷翻墙而入,在众目睽睽下将人拎入柴房之后,又转身退了出来,绕到别院,不一会儿,便与柳华音一道回转而来,先后进了柴房,又紧紧关上房门。
“何事如此神秘?”柳华音瞥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个那歪着脖子还在晕厥的蒙面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上前把那厮的面罩撕了下来,在看到那人尖嘴猴腮的面容之后,立时吸了口凉气,道,“我还当你与谁偷情,光看这脸……得了得了,这是哪来的刺客?”
“你手里,有没有什么能够掌控人心的毒药?”沈茹薇沉吟片刻,随即抬眼朝他问道。
“你想干什么?我又不是下蛊的,”柳华音白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地上那人,思索许久,方从怀中摸出一只青瓷方盒,递给她道,“给他喂两颗就行,你要什么迷魂药我定是没有的,但这种让人气得牙痒,却拿下毒者毫无办法的药物,我倒有不少。”
“这毒有什么效果?”沈茹薇接过那只方盒,问道。
“此药一旦毒发,浑身麻痒,痛不欲生,”柳华音说着,顿了顿又道,“你是想他吐露真言,还是要逼他做甚事?”
沈茹薇莞尔,略一颔首,随即打开那只方盒,只见盒内有两个凹槽,一边药丸是黑的,另一边则是褐色的。
“黑的是毒,褐色是解药。”柳华音道,“这药死不了人,随你如何用。”言罢,便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沈茹薇将两颗毒药取出藏在手心,复盖上盒盖,揣入怀中,随即拿起柴房内还盛着污水的木桶,将所剩的半桶污水泼在了那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