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谙尽滋味

当清晨的阳光照入屋内的时候,始终处于半梦半醒间的萧璧凌立刻便睁开了眼睛,几乎是出于本能,立刻便翻身查看身旁人还在不在,见沈茹薇仍旧安睡,方长长松了口气。

昨天夜里,他几乎不敢闭上眼睛,只因每每想到上回因酒醉睡去,她便一去不回,都觉惶惶难安。

所幸这一次,她还在身边。

“阿薇!你还在里面吗?”许是因昨日听闻沈茹薇太过疲惫需要休息,许玉兰虽有些焦虑,却仍未前来打扰,今日一早起床便再也按捺不住跑了过来。萧璧凌见房门未锁,眼见就要被她推开,便立即扯下床幔边的钩绊,扬手激射而出,正击在门栓一端,赶在许玉兰推门之前,使之嵌入木格内,扣紧了门。

“怎……怎么了?”门外的许玉兰一脸茫然,本想通过门缝看个究竟,却发觉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搞什么鬼?”许玉兰站直身子,一脸错愕,殊不知是萧璧凌早已披衣起身,将手掌抵在她扒着的那条门缝后边,完全遮挡了她的视线。

可许玉兰岂是一般人,她听见了声音却没见着人,可不会就这么离开,只不过她不会武功爬不上屋顶,不然昨夜萧璧凌入室之景,必当重演一番,于是她清了清嗓子,伸手用力拍了拍门,大声喊道:“阿薇!你别装睡了,我都听见声音了,再不过来开门,我可要生气了啊!”

萧璧凌被她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喊声惊得退了一步,想起沈茹薇仍在安睡,便忙回过头去查看,却刚好看见刚被惊醒坐起的她一脸讶异的神情。

“玉兰你先回房罢,我走了很多路,实在是累了。”沈茹薇说完,便朝萧璧凌使了个眼色,朝他脚下指了指。

那是谢岚给她沐浴更换的绯色百迭裙,不过原就是她的,只是上回小住时晾在这里,不曾带走,然而昨夜太过忘情,被丢在了门口,已然皱成了一团。

萧璧凌一面系紧了身上中单的系带,有些尴尬地俯身拾起那条裙子,走回到床边递给她,却见沈茹薇轻手轻脚从角落里扯过一块备用的褥子,示意他拿去将门缝遮挡起来,避免被许玉兰看见。

于是两人仿佛做贼似的,一个不敢出声,一个口头遮掩,总算是穿好了衣裳,理好发髻,装作什么都未发生过的样子。沈茹薇这才长舒了口气,以眼神示意萧璧凌从昨日来时的原路返回,随即揭下了遮挡门缝的褥子。然而这个时候,许玉兰却不耐烦了,才威胁过要搬梯子的她忽然欣喜喊道:“我看见梯子了!”

才走到屋后窗边的萧璧凌身形蓦地一滞,继而回过头来,却看见沈茹薇无奈摇了摇头,一把将那块褥子扔到桌上,抽出木栓,大力拉开了房门。

萧璧凌不觉扶额,重重叹了一声。

房门一开,门外的冷风顷刻间便泄了进来,许玉兰怀中抱着梯子,猛然发现萧璧凌站在一旁,登时便瞪起了眼:“你怎么在这?弄了半天……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当然是做孤男寡女该干的事,”沈茹薇的回答远比萧璧凌所能想到的要直接,她跨出门槛,一把将许玉兰拉到跟前,蹙眉问道,“一大早的在闹什么?”

“我闹什么?”许玉兰只觉她这呵斥来得莫名其妙,于是看了一眼摇头不语的萧璧凌,又看了看沈茹薇,话音顿时抬高了几分,“你还来问我?这大清早的你们……你们简直……有伤风化!”

“想什么呢?谁会大清早干那事?”沈茹薇摇头叹道,“你可知道我有多少天不眠不休了?就不能让我好好歇一会儿吗?”

“你刚才……在休息?”许玉兰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指着萧璧凌,朝她问道,“那他怎么在这?你们两个睡在一……”

“此事能不能不提了?”沈茹薇被她吵得头疼,但立刻又冷静了下来,拍了拍她后背,道,“把梯子放下,你不是有话要问我吗?”

“我……”许玉兰一时语塞,当即狠狠瞪了一眼萧璧凌,方转过脑袋,对沈茹薇道,“我听小宋说,你们不是一道回来,而是途中遇上的……还有,前些日子你从齐州不告而别,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完这话,沈茹薇眉心不觉蹙紧:“你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怎么?你又想瞒着我?”许玉兰撇撇嘴道。

不嫌事大的萧璧凌在一旁干笑两声答道:“她不会说的。”

“你怎么知道?”许玉兰本就觉得自己天生便与这厮不对盘,听他如此一说,心里便更加不痛快。

“不止你想要知道,我也一样,”萧璧凌望了她一眼,眸中尽显无奈之色,“可惜,她想瞒下去的事,绝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是这样吗?”许玉兰有些茫然地望着沈茹薇,却见她点点头道,“我总归有我的为难之处,更何况,你也不该再继续受我牵连。”

“可我……”许玉兰越发迷茫,她扔下怀里的梯子,小跑几步进屋将萧璧凌生拉硬拽出了屋子,问道,“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么?”

萧璧凌只得摇头,摊开双手,无奈摇头而笑。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许玉兰退后两步,心下躁郁不已,她转向沈茹薇,道,“为什么总是让我看着你受苦受累,却偏偏什么忙也帮不上?就算……就算我无法插手,可你……你是我余生唯一可以依赖的人,要死要活,总得先顾及我吧?”

萧璧凌抱臂倚着门柱,一面听着许玉兰的话,一面观察着沈茹薇的反应,却见她面色沉静,眼波始终如一潭死水,毫无动容。

“此事非我能力所及,抱歉。”沈茹薇道,“如今既然人已送到,我也该走了,帮我转告素素一声,便不一一辞别了。”

她说完这话,便即大步跨下台阶。

“你的刀不要了?”萧璧凌朗声问她。

沈茹薇恍惚回头,却见他已回身从房内将照雪拿了出来,递在她眼前,她略带迟疑伸手握住刀鞘,却发觉他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便也不多废话,翻掌斜切向他手腕,便要夺刀。

然萧璧凌也非寻常之辈,加之原本递刀之时便已做好了出手的准备,是以手腕向下一拧,登时便避开她这一击,随即向后一拉,迫得她松开了握刀的手。

“你们干什么?”许玉兰一个激灵,已然嗅出眼前二人之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也不敢上前,反向后退了几步,口中喊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嘛非要动手?”

可眼前这两人,却没有一人开口回答她的话。

她又哪里会知道,这二人心下皆澄明如镜,眼下萧璧凌既已知晓沈茹薇绝不会回头,便只有出手迫使她留下,方有机会问出真相,而沈茹薇亦十分清楚他的秉性,是以全然不予废话,甫一出手,便绝不留余地。

眼见自己无力拦阻,许玉兰便欲去别处喊人,然而这时,刚好以刀鞘隔开沈茹薇一掌的萧璧凌却将她唤住,道:“别去声张!出了这道院门,于她而言皆是生人,莫再让她有口难言。”

许玉兰听得一愣,也不知怎的,只有这一句话她听得明明白白,也在恍惚之间,头一回体会到他对沈茹薇至深的关怀,于是立刻便闭上了嘴,用力点了点头,退出院外。

沈茹薇不禁诧异,然而稍不提防,便已被萧璧凌一手扣紧脉门拉回身边,她内力深厚,又得了黎蔓菁指点,若全力相搏,鹿死谁犹未可知,只不过此番交手,并不为伤人,彼此各有顾虑,行气皆有收敛,因而更像是一场文斗。

而文斗所比的,是各自习武多年,与人交手的经验,谁更技高一筹,便能率先压制另一方。偏偏就是在这一点上,沈茹薇因习武太晚,而逊了萧璧凌远不止十年。

沈茹薇受他牵制,却并不想就此认输,于是反手一掌扣在他手背,便欲向下拧去,然而萧璧凌却并不给她翻盘的机会,而是迅速以刀鞘末端点中她肋下天枢穴,此处属于足阳明胃经,受瘀滞血阻,对女子影响犹甚,沈茹薇也讶异于他出手如此稳准,登时便站不稳了,继而跌落他怀中,本能目露愠色,朝他望去。

“对不起,”萧璧凌将照雪放在一旁,怀抱着她就地坐在回廊边的石阶上,未免她太过难受,封住她几处大穴将她行气主脉制住后,便将天枢所受淤阻解开,随即长舒一口气道,“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静下心来说话。”

“放开我。”沈茹薇道。

萧璧凌略一迟疑,终还是松开了手,眼见她拎起一旁的照雪便要离开,终于按捺不住压抑许久的心绪,高声问道:“你真当自己是无所不能吗?”

沈茹薇脚步一滞,却并未回头。

“你可以事事都压我一头,不论武功或是颜面,我都不在意,”萧璧凌仍旧坐在石阶上,目光沉敛,“可你凭什么认为,以你一己之力,就能承担所有事?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有哪一次曾顾虑我的感受?”

“不全与你相关,”沈茹薇道,“我的身份……所牵系之人太多,着实……”

“你能牵连到谁?”萧璧凌嗤笑出声,“沐剑山庄吗?白鹿先生身份一旦公开,叶枫首先针对的就会是你,届时新仇旧怨算在一起,十条命都还不够。至于你师门那头,所知之人甚少,我不会说,我大哥与高昱他们,亦不会多言,只要唐掌门三缄其口,他们永远不会被人拖下水。”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论有没有你,我与飞云居都将划清界限,何况我早已不属扶风阁门下,师父也不在门中,各大门派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针对;许姑娘本非江湖中人,也无关当中是非,你能牵连到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沈茹薇听罢,闭目深吸一口气,咬紧牙根,却不开口。

“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吗?”萧璧凌一字一句说完,已然起身走到她身后,在他伸手将她环拥入怀的刹那,已能清晰感受到她的身子正在剧烈颤动着。

他越发感到心疼,微微躬下身去,俯身在她耳边柔声说道:“等你逞够了英雄,只剩孤家寡人,又有谁能保护你?”

言罢,他清楚地听见沈茹薇发出一声抽噎,继而颤抖问他:“那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同生共死,有何不可?”萧璧凌微笑,在她耳畔轻轻一吻。

“可道眼前光景恶,其如难见故人何。”沈茹薇言罢,眼底已有莹光闪烁。

“所合在方寸,心源无异端。”萧璧凌道,“我既承诺要守你一生,能不能……让我将它兑现?”

话至此处,沈茹薇的身子顿时便瘫软了下去。

这连日来无人倾诉的煎熬,以及独自咽下一切的孤苦,无时无刻折磨着她,然而她却不得不对每一个人做出镇定自若的模样,佯装云淡风轻。

内心历经千辛万苦而铸立起防备的高墙,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萧璧凌扳过她的身子,令她面对着自己,却见她目光空洞,呆呆望着某个不知名的方向,面容憔悴远胜之前,非但未有半分好转,眸色更是暗淡了几分。

“茹薇?”萧璧凌轻声唤她名字,一连几声,方见她木然抬眼,双瞳空空,如失明之人,本应娇艳的唇,更是惨白到渗人。

她唇瓣翕合,他听得出,那是一声轻嘘。娟秀的眉眼,勉强一弯,这样的笑容,也看得他越发心酸。

“我儿时最大的愿望,便是翻跃过那深院高墙,却不知真正离开时的情状,会是那般惨烈,”沈茹薇语调平静,安稳得仿佛只在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直以来,当时当刻,我都不愿回想,直到慢慢忘了那时的心境……可我记得,那也依旧是我曾经历过最惨痛的离别。”

“你的确……不该再去想了。”萧璧凌的手停在她肩头,垂眼直视那对空洞的眸子,喉头微微一梗。他害怕她瞧见自己失态,是以只能保持缄默,继而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用不曾生茧的,最柔软的食指指腹,撇开她额前那一缕因方才的打斗而散落下的细碎长发。

“我失去了母亲与姐姐,也失去了尊严,换来这一身伤病……”她仍旧平静说着,语调和缓,眸中亦无分毫波澜,“我也习惯了孤独,习惯了独当一面。我让自己变得无坚不摧,无所畏惧,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将往事抚平,去看这人间繁华,万里山河,再无恩怨缠身,一世逍遥。”

萧璧凌展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让她的额头靠在自己胸口,将她用和顺掩盖的哀伤面容,通通蔽于怀中。

“我怎么也想不到,苦心筹谋,执着至今,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追逐的一切,竟都是徒劳无功,可笑至极。”她的话音渐沉,说到最后一字,竟成虚无。

周遭旋即变得无比安静,可很快,一个陌生的声音,却扰乱了这只持续了片刻的宁静。

那是衣衫被泪水打湿的声音,萧璧凌甚至立即便准确察觉出衣摆上那一点湿润的痕迹,他的指尖凝滞一瞬,却很快感受到了手背那倏然滴下的温热水滴。

他不敢低头,只是伸手去寻找她的面颊,却在手背触及她下颌的刹那,被她纤柔的手指勾在手心,用力推开。

萧璧凌眸光一紧,却听到低沉的呜咽,渐渐转为大声的抽泣,他听到她压抑许久的哭泣越发肆意,也感受到胸前衣衫,被她的泪水层层浸泡,蔓延至整片胸膛。

伴随这哭声,他原就悬着的心也抽搐得越发厉害。可他却只能闭目低首,轻吻在她发髻,双手拥上她颤抖的肩,用这仅有的温暖,极力平复这一切。

他甚少见她哭泣。

一次是因荆夜兰,一次是因他,而今天,还是相识两年来的第三次。

她用比常人多出数倍的坚韧与桀骜,将所有的少女情怀收拢,只在接受他的时光里,用最明媚的笑容展现。

“你总是猜得那么准……”仍在哭泣的沈茹薇含混开口,“那个白鹿先生,他不是别人,而是我爹啊……”

萧璧凌不觉心念一动,却很快便明白过来这其中的始末。

他本以为,自己已是这世间最苦之人,可如今细细想来,尽管那个为了感情,令自己癫狂到极致的母亲,算计着他的一切,却还不至于要玩弄他的性命。

可怀中的她,却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倚仗着她仅有的温情,将她从本就贫瘠的岸上推入深海。

他不忍打搅,等她几乎哭干了这一生所有的泪水,渐渐安静,方俯首低眉,伸出双手托起她下颌,柔声说道:“都过去了,沈肇峰所做之事,本就与你无关。”说完这些,他顿了顿,又道,“虽说他如今之势,绝非你我所能战胜,可若这一切只让你一人承担,我着实做不到。”

沈茹薇眼睑轻颤,抖落下一滴残留的泪水:“话虽如此,可你是唯一能够指引他找到青梅师伯的人,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若继续在你身边,而不依他行事,只会后患无穷。”

“事到如今,不论如何都是死局,”萧璧凌眸中含笑,眼中俱是疼惜,“谁又敢断言此事毫无转机?”

“萧璧凌……”

“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能做的,便是从今往后竭尽所能护你周全。”萧璧凌与她相视,眼神笃定。

沈茹薇听完这话,本坚如顽石的心,蓦地发出一丝震颤。

躲在院门之外偷瞄的许玉兰瞧见此景,虽听不分明二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但瞧他们不再大打出手,便也松了口气,随即走到临院正中的石凳旁坐下,垂眸思考自己现下该去干点什么,忽然想到自己早上不论说什么都无法改变沈茹薇,而这个男人三言两语便已令她动容,便觉得心下颇不是滋味。

就在这时,一个人蹲在了许玉兰跟前。

“你在这作甚?”

她恍惚了一瞬,猛然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却见宋云锡半蹲在自己跟前,疑惑问道:“沈姑娘不在屋里吗?”

“我……”许玉兰点点头,又摇摇头,却发现他身后还立着一人,赫然是萧清玦,便即拍了拍衣角的灰尘,站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昨日清琰只匆忙交代说有话要告诉我,便说要来探望沈姑娘,今日去他房中也未瞧见人,便想他应当是在这里。”萧清玦微笑答道。

“对……他……”许玉兰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想到早晨那尴尬的一幕,怎么也说不出萧璧凌在沈茹薇房中待了一夜的话来,于是摇摇头道,“我刚才过来……他们在院子里打起来了,然后……”

“什么?”宋云锡听得一愣,不等她说完便连忙跑去院里一看究竟,萧清玦紧随其后,虽走不快,却也一步不落。

许玉兰只得低着头,悻悻跟上。

等到了院里,三人却看见萧、沈二人坐在回廊出口的石阶上交谈。宋云锡见状不觉挠头,回头看了一眼许玉兰,道:“你不是说……”

“我还没说完呢。”许玉兰抠了抠后腰被裙带勒得发痒的肌肤,撇撇嘴道,“怎么怪起我来了?”

萧清玦听罢,只摇头一笑,却见萧璧凌已站起身朝他走了过来,神情略显凝重:“大哥……”

“我们是不是不该来……”许玉兰神情略显茫然。

“没什么,”萧璧凌摆摆手,对长兄道,“我记得柳前辈一直都在金陵……我想告诉大哥的话,你应当都已经知道了。”

宋、许二人相视一眼,各自瞧见的都是对方眼底缭绕的云雾,根本一个字都听不懂。

“此事……早在多年前我便有所怀疑,”萧清玦淡淡笑道,“也算不得什么。”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许玉兰忍不住问道。

“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你不必插手,”沈茹薇起身走到许玉兰跟前,挽起他的手道,“我陪你去别处走走。”

与其说许玉兰是被沈茹薇牵着,倒不如说是钳制着,几次挣脱无果后,便索性放弃了挣扎。

可她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看他那个样子就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你可知道,像你这样什么事都喜欢打听的性子,是活不长的?”沈茹薇看了看她,眉梢微挑,半开玩笑道。

许玉兰顿时语塞。

“你想去哪?”萧璧凌对沈茹薇唤道。

“我不会走的,免得到时候,某些人见不到我,又着了人家的道。”沈茹薇言罢回头,俏皮一笑。

她像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还能拿他打趣。

萧璧凌只得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二人出了小院,直到背影消失,萧清玦这才开口,对萧璧凌问道:“谁告诉你的?”

“鬼烛威胁萧清瑜时,我亲耳听到。”萧璧凌目光平静。

“这……究竟是怎么了?”宋云锡仍旧不解,只觉得自己站在二人跟前分外多余。

“大哥之所以胎中带病,是因为有人用毒。”萧璧凌眉心微蹙,道,“下毒之人,正是韩颖。”

“这都哪跟哪?”宋云锡困惑不已,“什么毒如此厉害,这么多年都没医好?可有找柳前辈他们问过?”

萧清玦摇头一笑,对宋云锡道:“这毒自幼便在我体内,多年未除,早已与血肉相融,莫说柳前辈他们,即便神农谷不曾倾覆,怕也无人能医。”

“那柳前辈可曾说过什么?”萧璧凌蹙眉,道。

“你也不必太过担忧,”萧清玦摇头笑道,“少说也还有几年的时间,或许……萧清瑜只是等得不耐烦了。”话到此处,他忽然躬身剧烈咳嗽起来,萧璧凌与宋云锡二人见状,立刻上前搀扶。

“只是没想到,终还是到了这兄弟反目的一日。”萧清玦堪堪站稳身子,似是心有不忍,缓缓阖上双目。

却在这时,耳边传来萧璧凌低沉的话音:“除了大哥你的病,我还听闻一件事。”

“何事?”萧清玦睁眼,目有讶异。

萧璧凌略一沉吟,却摇了摇头。

高婷之事,他着实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半晌,终于问道:“萧清瑜左肩背后,可是有三道伤疤?”

“不错,那已是许多年前的伤了。”

“可有超过九年?”萧璧凌眉心微沉。

萧清玦听到九年前的字眼,恍惚间想起,那正是叶涛一案所发生之时,当下蹙起眉来:“莫不是……他曾在金陵出现过?”

“我曾听人说过,人声可仿,貌可易容,可身段特征却无法作假,”萧璧凌平声静气道,“那一年,高姑娘才刚到金陵。”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萧清玦失声吼了出来,脚下紧跟着一个踉跄,几乎向后栽倒,好在身后的宋云锡眼疾手快,及时将他身形搀稳。

萧璧凌凝眉,没有吭声。

萧清玦勉力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喉头却跟着急促的呼吸猛地抽搐了几下,蓦地低头呕出一口鲜血。

“大哥!”萧璧凌赶忙上前搀扶。

“且慢……”萧清玦用仅有的力气,死死扣住他的胳膊,紧盯他双眸,道,“我还有一问……你……你能保证……所言非虚?”

“我为何要骗你?”萧璧凌叹了口气,将此事始末悉数交代过后,却忽地想起了回往金陵途中,身中致幻毒物时所见的那个女人,一时愕然,道,“难道……我遇见的是她?”

宋云锡早就听得愣在了原地,久久难以回神,萧清玦的脸色却已变得苍白,他沉默良久,忽然唇角一动,竟笑了出来。

他眼底一片惨淡,仿佛在嘲笑着自己毫不作为的前半生,到了最后,眼底满溢出绝望,昏天黑地,几欲将他吞噬。

萧璧凌不由分说将他扶到回廊内坐下,并嘱咐宋云锡去将柳擒芳请来,过了许久,他终于听到了长兄已然沙哑的话音:“我原还心有不忍,可如今看来,在清瑜眼中,我甚至不配让他干净利落取走性命。”

“如今看来,他所痛恨的,并不止我一人,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萧璧凌长叹一声,道,“早知如此……我当年就不该走。”

他曾拼尽全力逃离这一切枷锁,终究却陷于宿命,喜怒悲欢,爱恨情仇,皆牵系当中,万般挣扎皆是徒劳。

“可笑……真是可笑,”萧清玦言罢,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眼望向萧璧凌,问道。“对了,前几日在金陵城外,是谁对你下的手?”

“她没看见?”萧璧凌一愣。

“你说沈姑娘?”萧清玦摇头,道,“听沈姑娘说,她赶到之时,只看见一帮黑衣蒙面人意图取你性命。施毒之人,你竟也没看清面目?”

萧璧凌眉心微蹙,他仔细回想一番,蓦地记起那散逸在雨中的冰棱来,下意识说出了一个名字:“桃七娘?”

“你确定是她?”萧清玦蹙眉道,“听许姑娘说,她被掳去之时,也曾见过那个女人。”

“如此说来,又是萧清瑜?”萧璧凌不觉嗤笑出声,“他到底想干什么?”

萧清玦只是摇头,并不接话。

曾经兄友弟恭的虚伪面目既已被拆穿,那便没有什么再值得他留恋。

他也曾天真以为,他与萧清瑜虽非一母所出,多年相处,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全无情分,岂知连枝分叶,兴灭俱不相依,表象之下,包裹的却是切肤彻骨的恨。

“你可曾想过父亲对此的态度?”萧清玦道,“萧清瑜再如何不受管束,到底也在他身边待了二十多年,而你,却并没有这样的筹码。”

“这我何尝不知?”萧璧凌道,“我曾想过让各大门派介入其中,迫使父亲决断,可现在……”萧璧凌凝神片刻,方继续说道,“我也不知这么做会有何后果,但他们母子所作所为,我实在无法容忍。”

“所以,你想趁父亲不在,索性做个了断?”萧清玦苦笑长叹,已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为谁感慨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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