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不关风与月

夜色凝重。

仅有的一线月光,也在萧璧凌与程若欢二人追入树林之后,被繁茂的枝叶遮掩殆尽。

程若欢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火摺子,正要将之吹亮,却被萧璧凌按住了拿着火摺子的手。

“怎么了?”程若欢不解道。

“那人有意将你我引来此处,便不觉得有何处古怪吗?”萧璧凌沉声问道。

“我也是听到屋顶有动静,才出来看看,”程若欢凝神思索道,“你认得他吗?看这轻功身法,似乎远远胜过夜罗刹。”

“从未见过,”萧璧凌道,“可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早就认得我。”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若是杀了我,会有人恨他,而且,像是一副在为谁讨公道的口气。”萧璧凌眉心紧蹙,“我也听得不是很明白。”

“哦——”程若欢发出恍然大悟的长长一声感叹,道,“肯定是你八年多前欠下的那些风流债,是高姑娘,还是庄子滢?”

“且不说高婷之事来得莫名其妙,她二人所属,皆为名门正派,怎会需要用这种手段?”萧璧凌淡淡道。

“那倒未必,”程若欢道,“你可别忘了自己是谁,若是有人害了你,萧元祺就算为了面子,也定会将那人置之死地,这不是得不偿失吗?”

萧璧凌不答,却越发疑惑起来。

“难不成……是段逍遥?”程若欢突然想起在西岭雪山上的见闻。

萧璧凌摇头,一言不发。可这个时候,程若欢却自己推翻了这个猜测:“也不像,那小子轻功哪有这么高?除非……除非这厮是为了男人。”

“男人?”萧璧凌一时还未能反应过来。

程若欢之所以能想到这一点,是因她素有磨镜之好,以己度人,能够想出的可能,自然会比萧璧凌要多。

“我是说,你所辜负的,该不会是男人吧?”

如果这时候是白天,程若欢定然能够看到,萧璧凌一瞬间便沉下来,极为难看的脸色。

“我说中了吗?”程若欢诧异道,“你别动不动就不出声,这黑灯瞎火的,没有动静,我会当你是死了。”

她哪里想得到,直至今日,萧璧凌都难以面对苏易对他的感情。

有些同理心,程若欢也许会有,但他却绝不可能会有。

程若欢等了半天,还是没听到萧璧凌开口,便要伸手去摸索他所处方位,然而这时,头顶上方却想起了衣摆掠过枝叶的飒飒声。

“谁?”萧璧凌大声喝问。

“闭嘴。”

这一声,仍是出自方才那个身份不明,却轻功卓绝之人口中,话里,隐约还夹杂了一丝杀意。

“我说大哥,你到底谁啊?”程若欢只觉百思不得其解,“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这么装神弄鬼!”

“不男不女,真是聒噪得很。”那人冷冷说道。

“怎么,我不骂你,反倒骂起我来了?”

程若欢登时便怒了,正要狠狠回骂过去,却听到身旁传来萧璧凌的声音:“既然阁下是来找我的,又何必迁怒他人?与其故弄玄虚,还不如现身把话说个明白。”

“你还不配。”那声音回应道。

“只知藏身暗处,见不得光,你是属蝙蝠的吗?”

萧璧凌忍了半天,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他虽然不会骂人,却也并非口才不佳,只是这一年来的遭遇,已经渐渐磨去了他的少年意气,越发显现出温厚的秉性来。

程若欢本想着他言辞和善占不了上风,但听他这么说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无耻。”那人冷着口气,回应了一声。

这声音的来处,同方才并非一个方向,萧璧凌本想凭着听声辨位,找出那人方向,可如今看来,已经落空了。

从方才进入林子起,他便觉得四面有些异样,直到此刻方有所悟——有一股不知名的气味,不似花香,也不似寻常草木气息,倒像是受了潮的香料。

这林子里的树木,多已生了百年,茂盛而高大,若是想要寻找光亮,怕是只能上树顶去寻了。

然而以那人的轻功修为,若是事先已在此布好了局,想要捉住他,简直难如登天。

这种猜谜游戏,也让程若欢感到了厌倦。

“我不管你是哪一路神仙鬼怪,有屁就快点放,放不出就赶紧滚,”程若欢骂起人来,用词一向不雅,“也不知是长得丑不敢见人,还是眼睛残废看不见,净玩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我只数三下,你要是再不给老子滚出来把话说明白,我立刻放火烧了这林子,信不信?”言罢,又过了半晌,那个人却似从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声也不吭。

“走了?”程若欢一面将手中火摺吹亮,就在火光燃起的一瞬间,先前就笼罩在林子里的那股怪味,便立刻由受潮的香料气息,转化为一种如腐尸一般的腥臭味。

“快灭了它!”随着那腐臭气息被吸入鼻内,萧璧凌只觉得浑身酥软,几欲栽倒下去,本能便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喊出了这句话。

程若欢也不是傻子,在他开口说第一个字时便意识到了异常,飞快扑灭那支火摺子,并掷飞出去。

可二人仍旧是避免不了这流失的体力,先后瘫坐在地。

渐渐地,这迷雾一般的气息都散了开去,可二人的体力却不曾恢复,那个方才还像是失踪了一般的神秘人,则提着一盏灯笼,由远至近,如鬼魅一般走到二人跟前。

那是个身形高挑的年轻人,眉清目秀,眼底却盛满了恨意。

萧璧凌当然是不会认得这张脸的,当年的他,从重伤昏迷到被这位叫做柳华音的年轻人医治好伤势,并悄悄喂下断尘散后,都不曾与他见过面。

“你是……”萧璧凌蹙眉,疑惑问道,“我们认识吗?”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柳华音向前踏出一大步,空着的左手蓦地抓紧萧璧凌衣襟,向上拎起,大声喝问道,“你到底肯不肯放弃那个女人?”

“你说的是谷雨,还是这位程姑娘?”萧璧凌眉心越发紧蹙。

“装蒜,”柳华音咬着牙,恨恨问道,“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我立刻就杀了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我是女人,”程若欢忍不住插嘴道,“你到底是有多讨厌女人?喂,姓萧的,你是在哪招惹来的这么一群疯子?”

这样的问题,萧璧凌可答不出来,这柳华音不肯报出来历性命,也未确切说过因何而来,这一切没头没尾,也来得太莫名其妙,除了让他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着实没有其他意义。

“你要我作甚,都好商量,”萧璧凌伸出左手,扣着柳华音提在他襟前的那只手,忍着肋下伤口裂开散发出的剧痛,直视他双目,认真说道,“但你得先告诉我,你要我放弃谁,又是为了谁。”

“那把刀的主人,”柳华音面无表情,“让她自生自灭。”

“然后呢?”萧璧凌神情泰然,竟没有丝毫慌张。

“放你爹的屁!”程若欢此刻若不是因那药物影响失了气力,定会跳起来狠狠对准这厮的脸扇上几个耳光,“我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疯子?管得这么宽,是给了钱还是逼人签了卖身契?”

“我说了,立刻给我闭嘴!”柳华音蓦地回头,凌厉的目光死死盯住程若欢,道,“要么,我现在就杀了你。”

“只知用药将人困住,分明就是小人行径。”程若欢冷哼一声,道,“死在你手里,我还真有些亏了。”

“程姑娘,别再打岔了,”萧璧凌说着,复转向仍旧拎着他衣襟的柳华音道,“你的话还没说完,不必急着动手。是苏易让你来的?”

“你还不配提他的名字。”柳华音方才还死死拽着萧璧凌衣襟的手,忽然便松了。

萧璧凌的身子也随之向后栽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程若欢听到“苏易”这个名字,不禁陷入沉思。这个名字她显然听过,人也见过,可一时半会儿,就是想不起是谁。

“我离他远远的,不是刚好成全了你吗?”萧璧凌气定神闲问道。

他虽对此类人虽无同理之心,却也因苏易的存在而不以为奇,尽管他并不知柳华音从何而来,倒是能隐约猜到,此人种种疯狂之举是因何而起。

“一派胡言。”柳华音的眸子忽然变得空洞,有些木然地望向别处,幽幽说道,“你若当真是活腻了,我便成全你。”

言罢,蓦地旋身,抽出萧璧凌手边佩剑,指向他胸口,道:“当真不愿意吗?”

“她的性命,对你而言轻如草芥,可在我眼中,却胜过一切,”萧璧凌坦然直视他双目,道,“或者,我也可以假意允你,再伺机脱身即可,可这样一来,岂非更伤他的心?”

“莫非你还少伤过他?”柳华音勃然大怒,“你可知他如何待你,如何不顾一切?”

“我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萧璧凌不解摇头,叹了口气道,“总是说着,如何痛苦,如何求而不得,可由始至终,都不曾有谁能感受到这不过是在用所谓的隐忍强迫他人。若换作是一男一女,男欢女爱亦是随缘之事,而这其中,亦有求而未得者,他们又可曾用过你们那些五花八门的理由,逼人就范?”

柳华音听罢,忽然语塞。

“程姑娘人也在这里,我便不妨直说,”萧璧凌道,“我曾以为,你们都是相似之人,因世俗所不容,而遭遇百般诋毁,大抵也都懂得,己所不欲而勿施于人的道理。可你方才对她恶言相加,毫无尊重,这又是为何?”

“你别激怒他啊……”

程若欢瞧这情形不对,正欲提醒,却见萧璧凌仍旧迎着柳华音越发阴沉的目光,继续说道:“无非是证明,在你们这样的人眼里,女人根本算不得是人,并因此而轻视,肆意加害,这与你所记挂之人是男是女,根本毫无关系——你不过是无来由地痛恨女人,仅此而已。”

“那也是因为她们让人瞧着就心生厌恶,怨不得别人。”柳华音怒极,手中玄苍立时便没入萧璧凌肋下伤口,旋即一拧。

这一剑下去,把包扎伤口的纱布也搅入了血肉之中,除却钻心之痛,还有被皮肉之下,被异物充斥的鼓胀之感。

萧璧凌额间顿时暴起青筋,豆大的汗珠争相溢出,顺着面颊两侧滑落,滴在剑身,混入从血槽中渗出的鲜血之中。

柳华音手中的灯笼依旧亮着昏暗的光芒,照着眼前的萧璧凌痛苦不堪的面容,而这个行凶之人的眼中,方才还肆意宣泄的狰狞之状却渐渐衰微下去,眼角,眉头,都剧烈地抽搐起来。

“你有病啊?”程若欢诧异已极,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只觉得不可思议,对萧璧凌本人都不算有了解的她,根本就猜不出此情此景背后的因由何在。

可她多少也能听得明白,柳华音定是个疯子无疑。

然而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萧璧凌却渐渐感觉到,方才因嗅到毒烟而丧失的体力,正在逐渐回归到身体之中。

在许多部族,放血也是一种疗毒的方式,虽是下策,却常见奇效。

虽然仍旧没有多少力气,比起方才浑身酥软无力的情形,总还是好一些,而柳华音也预感到了萧璧凌将出手,早在他眼色转变之前,便拔剑退开。

这厮轻功的确了得,以萧璧凌这般近乎残废之状,根本连他的一片衣角都触不到,可未曾料到的是,就在这一刻,一个身影却飞掠到了柳华音跟前,将他拦了下来。 шωш_тTk án_¢ ○

柳华音原是想着萧璧凌身负重伤,身中也有余毒未解,怎么看也不是对手,于是只用了一两成的功力,施展身法疾退,可不想到了半路,竟又杀出一个人来。

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易。

“你说你能帮我,便是用这种方式?”苏易没有去看萧璧凌,萧璧凌倒也没有多诧异他的到来,反是瘫坐在一旁的程若欢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继而转向萧璧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萧璧凌则蹙起了眉,一面站直身子,走到程若欢跟前,将她护住,一面还留意着苏易与柳华音的举动。

“我听说,你要去找那个女人,对不对?”苏易扭头,望着萧璧凌,问道,他的表情十分平静,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是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受了重伤,还在流血的男人,“可我和她的确有点私人恩怨,和你没什么关系。”

“是吗?”萧璧凌嗤笑一声,随即抬手封上了肋下伤口周遭的几处大穴。

“她凭什么羞辱我?”苏易说道,“还是当着你的面。”

“你想说什么?”萧璧凌问道。

“你说得不错,我就是讨厌女人!”苏易冷笑起来的模样,仍旧有着昔日里邪惑的意蕴,“可是,你又能如何呢?”

“不必多想,”萧璧凌平静回道,“只要不曾加害过她,不论你想什么,作甚,都与我没多大关系。”

萧璧凌大多时候都是个极温和的人,即便与人玩笑,也从不冷嘲热讽,唯有面对苏易时,每一句话才都会带着刺,将他脆弱不堪的内心扎得伤痕累累。

柳华音听到这话,顿时怒极,手中玄苍直挺挺地便刺将过来,然而如今的萧璧凌,得了竹隐娘点拨,已非昔日可比,虽只是恢复了极小一部分的体力,却也能立刻对这刺向他面门的一剑做出及时反应。

他以左肘振开剑锋,身子却已贴着玄苍一侧滑过,稳稳落在柳华音跟前,随即劈手夺剑,倒转剑锋,指向身后的苏易眉心,皆是一气呵成,绝无凝滞。

“你……”柳华音几乎和苏易同时喊出声来,前者是因他以苏易性命为胁迫而震怒,后者则是诧异他的身手如今这般诡异的精进,总而言之,局势变换,已是柳华音与苏易二人落了下风。

“解药,”萧璧凌漠然朝柳华音伸出一只手,道,“即便不交出来,一命换一命,也算值了。”

“换谁的命?”柳华音眉心一紧。

“我所在意之人的性命。”萧璧凌平静道,“对了,从方才我与程姑娘中毒开始,我便怀疑一件事,难得有这样好好说话的机会,刚好可以问问你。”

“问什么?”柳华音沉下脸来。

“你与神农谷有什么关系?又或者,你姓柳,对不对?”萧璧凌淡淡道。

柳华音向后退开一步,神情诧异已极:“为何……”

“这些古怪的毒,大概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用得出来,”萧璧凌说着,不觉冷笑出声,“她所中的断尘散,多半也是你的手笔,对吗?”

柳华音没有回答,只是朝苏易望了过去。他这才发觉,方才苏易的表情言语,都不过是硬撑着佯装坚强罢了,如今那对美貌非凡的眸子里,承载的只有无尽的落寞与绝望。

“你猜得不错,却漏了一件事,”柳华音忽然露出得意的笑容,转向萧璧凌,道,“断尘散,我不止对一人用过,而另一个人,就是你——”

“华音!”苏易大惊,立时失声高喊。

“你认为我会信你吗?”萧璧凌只觉此话十分无稽,立时驳道,

“为何不会?”柳华音冷笑,“你当真记得你从出世至今,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吗?若是不能,不妨好好想想,为何玄澈一口咬定你们相识?”

萧璧凌不解,一时蹙紧了眉,可当他开始尽力回想柳华音所提及之事时,脑中却感到了一阵剧烈的胀痛,只逼得他放下了指着苏易眉心的玄苍,支于草地之上,躬下身子,用沾了血的左手捂着脑袋,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头痛当中。

他的额前又一次沁出了汗珠,柳华音也仍旧继续说道:“你不只是玄澈,还有阿易,被你忘得一干二净,你们相识相遇,所经历过的一切,都被你全部抹杀,这样的你,如何对得起他?”

其实说到底,那些被萧璧凌遗忘的过去,对他自己而言不过是简单的萍水相逢而已,只是看似开朗,从不流露阴翳的他,对身陷绝望之中的苏易而言,是年少时所见的第一丝曙光。

柳华音含糊的言辞,越发令萧璧凌迫切想要记起那些被断尘散抹去的回忆,也让他的头疼越发抑制不住,让他刚刚才找回的体力,又流失了大半。

“我可以再告诉你一件事,”柳华音不顾苏易的阻拦,大声说道,“断尘散让人遗忘的事,若是强行想起,只会刺激药力散发,到了最后,忘记生来所见所知的一切,都算是轻的,更严重的,还会要人性命!”

萧璧凌蓦地睁大了双眼,本能伸出手去,想将此人擒下,奈何他左手原就因筋伤难愈而握力不足,如今又丧失了大半的体力,还被如此剧烈的头疼困扰,余下的,也只有力不从心了。

柳华音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要上前拉苏易离开,可才握住苏易的手,却被狠狠甩了开来,一时之间,露出诧异的神色,望着苏易,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说,他会死?”苏易难以置信地盯着柳华音,问道,“你一直就想要杀他,是不是?”

“回去解释。”柳华音说着,便要带他离开,却在这时,两道深红血光从眼前闪过,方才还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程若欢,竟如没事人般站在了二人跟前。

原来,趁着几人争执的功夫,程若欢已用匕首在手心划了一道血口,效仿放血疗毒之法,寻回了些许体力,紧跟着,便以鲜血为媒,趁其不备,凌空封住了苏、柳二人的穴道。

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内伤外伤,又是自己制造刀口放血疗毒,是以眼下状况,远胜于萧璧凌,她轻笑着打量了一番柳华音,道:“看来,只是轻功好,逃得快,如此不堪一击,还真让我有些意外。”

“冷嘲热讽,小人之举。”柳华音冷冷回应。

“严于待人宽于律己,你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程若欢骂起人来倒是毫无顾忌,“萧兄竟说你是神农谷后人,医者……啧啧,还是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柳华音的眼神若是能变成一把刀子,此时他看程若欢的这一眼,必然能生生剜下她半边脸颊上的肉来剁碎了。

“解药交出来罢,”程若欢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剌剌便在他身上搜了起来,那些瓶瓶罐罐她认不全,便索性全都揣进了怀里,跟着想了一想,又上前搜了一遍,确认毫无遗漏方才拍了拍手,问道,“就这些了?没别的了?”

“你便如此确定,他一定会把解药带在身上?”苏易斜眼瞥她,怪腔怪调说道。

“他也身处在这被他施放过毒气的范围之内,自己怎能不防着点?”程若欢连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便将柳华音掀倒在地,把他的两只靴子给脱了下来,将靴筒对着地面,使劲倒了几下。

不过,却是什么也没倒出来。

“阴阳怪气,”柳华音冷哼一声,道,“你要什么解药,我给你便是。”

他此刻的模样十分狼狈,也不知对这眼前情形,究竟作何想,许是忧心苏易安全,这才松了口,愿意交出解药。

“那你说,是哪一个?”程若欢将那十几个瓶瓶罐罐在柳华音面前一字排开,一手托着下颌,若有所思道,“不如先拿萧兄试药,如果错了,至少我还有精力干掉这个姓苏的。”

“那可真是多谢你了。”仍旧被头疼所困扰的萧璧凌冷不防听到这话,当即回应道。

“不客气,”程若欢可不管他这嘲讽的口气,还权当是在夸奖,照单全收了,她冲柳华音一笑,道,“老哥,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断尘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既然毒性如此之烈,不如一块给他解了罢。”

“若我不肯,你待如何?”柳华音问道。

程若欢听完便发出有些渗人的笑声,适才她将柳华音掀倒在地上的时候,那厮的灯笼已经掉在地上灭了,是以四下又变成了黑漆漆一片,谁也瞧不见谁,只能凑上去仔细看,才能勉强辨别出是哭是笑。

与此同时,萧璧凌也终于站直了身子,靠着身后的树干,低声喘息。

“萧兄,你身上还有火摺子吗?”程若欢捡起那个灯笼,走到萧璧凌身旁,接过他递上来的火摺子吹亮,将灯笼点亮,提着它照亮了地上那一排瓶瓶罐罐,冲柳华音一努嘴,道,“说罢。”

“从左往右数,第三个,白瓷葫芦。”柳华音口气寡淡,“还有从右向左,第六个,青瓷细颈瓶。一个装着药丸,内服,另一个放在鼻下闻闻便够了。”

“两个?”程若欢将信将疑找出那两只瓶子,问道,“哪个是解他头疼了?”

“断尘散的解药我不曾带在身上,”柳华音道,“都是那迷烟的解药。”

“哦?”程若欢挑眉,俯身将那两只小瓶拿起来,递到萧璧凌眼前,狡黠笑道,“萧兄,可要一试?”

柳华音是个不太聪明的人,可也不至于是个蠢材。

时至今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苏易,在这般处于劣势的情形之下,自然也不会用苏易的命开玩笑。

说到底,他最恨也最厌憎的,仍然是沈茹薇这个女人。

这样的恨萧璧凌虽不能理解,可他们却也有着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不为世人所容,躲在角落里的人群,往往都会被这角落里深重的阴霾刺激而生出极端的性情,如苏易,是极端懦弱,恐惧一切,不敢正视一切,而另一种,则是玄澈那般肆无忌惮宣泄满身戾气的魔头。

至于柳华音,原也应是苏易这样的性子,只是对他爱极,这才生出这等偏执的保护之欲,因此毫无分寸,处处波及无辜。

萧璧凌瞥了柳华音一眼,看也不看便服下了程若欢递过来的药丸,程若欢对此本也是将信将疑的,加之想着此人是沈茹薇所爱,总要尽力护他周全,至于试药,她是有些犹豫的,可见萧璧凌如此果决,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再……闻闻?”程若欢有些迟疑,打开那只细颈瓶后先是自己把鼻子凑了上去,紧跟着便被扑鼻而来的怪味熏得连连咳嗽,连话也说不出来。

“如何?”

萧璧凌见状,不觉蹙眉,却见得程若欢摆摆手道:“没……没事,还真有用……你闻闻?”说着,一面捂嘴又咳了两声,一面将小瓶递了过去。

这瓶中气味,就像混杂着胡椒的烈酒,当真是非一般呛人。

萧璧凌闻过之后,只觉得肋下伤口要被这咳嗽激得爆裂开来。他咬着牙,忍着伤口剧痛,将被玄苍刮入伤口的衣物与纱布扯了出来,捋平衣摆,走到苏易跟前,平声静气问道:“你可知道夜罗刹的藏身之所?”

“别告诉他!”柳华音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冲萧璧凌喊道,“你一再负他,如今还想让他去送死吗?”

苏易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睁大眼睛望着萧璧凌。此刻的萧璧凌,为强行压下回忆那些已流失记忆的冲动,一手按在额头一侧,双目紧闭,强压着头疼,神情略显痛苦。

“你别再想了,什么事都没有,”苏易有些紧张地说完,又转向柳华音,道,“华音,你说的,这断尘散的药力……”

“一字不假。”柳华音漠然别过脸去。

程若欢正扯下一片衣角包扎起手上的伤口,听到这话,当下伸手拽紧柳华音的衣襟提了起来:“亏你还是个医者呢?为害人而生的罢!”

“谁说医者非得救人不可?”柳华音冷冷回应。

“也就是说,唯一的解救之法,是把断尘散的毒性全都解开,让他恢复记忆?”苏易的神情变得有些哀伤且迷离,“那不是说,所有的事情,他都会想起来……”

“想起来不好吗?”柳华音冷笑道,“想起他如何辜负你,如何伤害你,叫他再也不会与那个女人有任何瓜葛!”

“闭嘴!”萧璧凌勃然,喝断柳华音这挑唆之言,随即沉下嗓音,问道,“我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风花雪月,海誓山盟,”柳华音这般信口雌黄,说到底还是想要扰乱萧璧凌的心神,“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么?你怎么能够如此负他,还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不断说着,也刺激着萧璧凌的头疼越发强烈,程若欢纵是局外之人,也再看不下去了,便将柳华音往地上一扔,好让他再也不能说下去,随即破口大骂道:“什么玩意啊你?噼里啪啦说个不停,行啊,你把那药给我尝尝看,看我吃完能不能转性,喜欢上男人。”

她这番话,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只是丧失一小部分记忆的人,往往性情难有太大转变,沈茹薇已是如此,萧璧凌比她忘记的或许还要少些,若从前真有龙阳之好,又怎会轻易对女子动情呢?

萧璧凌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随后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树,用已十分虚弱的话音,缓缓说道:“我想起来了……是有一回,我在金陵一觉醒来,却把日子说成了一个多月前,师父告诉我,我不在金陵,也刚好是那之前一个多月的事,而我遇见了何事,经历过何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你想起来是什么了吗?”程若欢听着一愣。

“不记得,”萧璧凌说着,目光堪堪落在苏易身上,迎着他有些怯懦的目光,摇了摇头,“可是,也正是在那之后不久,你才到的金陵,那是我所认为的,第一次见你。”

柳华音似乎并不愿听,直接便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一个多月都遇见过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萧璧凌好不容易克制住欲裂的头疼感,淡淡道,“我不会相信你的朋友所说的话,也不会再问你,有关夜罗刹之事,但请你务必消失得干干净净,别再让我看见。”

“你住口!”

柳华音心知这样的话会让苏易伤心,立时睁开双眼,大喊出声,意图喝止,却见萧璧凌已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蹲了下来,与他对视,道:“至于你——我身上的毒,解不解都随意,可你连累无辜,害她至此,无论如何都得给个交代。”

“如何交代?”柳华音笑容轻蔑。

“解毒。”萧璧凌见他装蒜,也没有力气再动怒,只是静静说道,“还有一句话,你给我听着。她是怎样的人,是她自己的事,你与她也本就是毫不相关之人,若再敢妄加诽谤,说些难听的话,会有怎样的后果,你自己好好考量。”

“怎么?她还会杀我不成?”柳华音嗤笑一声,对此不屑一顾。

“不是她,是我。”萧璧凌说完,眼波蓦地涌起锋芒,他直视着柳华音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那么我也可以效仿,倘若日后,你再耍什么花样,那么你所做过的一切,我都会在他的身上,如数奉还!”言罢,伸手指向苏易,眼里心里,都是一如既往的决绝。

苏易那对明丽的眸子,蓦地蒙上一层死灰。柳华音也诧异地瞪大了双眼,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来。

似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忘了,尽管萧璧凌曾经落魄,也曾孱弱到不堪一击,可他也始终都是十四年前,因为金陵街头的偶遇,被那时已名震江湖的秦忧寒看中而带回门中的意气少年,若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来,哪里还像是他呢?

“所以说,我还要陪你走一趟?”柳华音垂眸,若有所思,“那,你会放了阿易吗?”

“我不走!”苏易似乎是急了,当即喊道,“我当然可以带你们去找夜罗刹的所在,可是……要是让我一个人走,我还有何处可去呢?”

柳华音听着这话,心下不觉一疼,可在他跟前的萧璧凌却像是在刹那间平白长出了一颗铁石做的心肠,竟未有半点动容。

连程若欢都有些诧异了。

“那便走罢。”萧璧凌扶着手边的玄苍,缓缓站起身来,而就在这时,程若欢方留意到,他被微弱的火光照亮的脸上,一丝血色都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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