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7 章

迟容从刚能扶着床,颤颤巍巍的走路,其父便对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求极高。这许多年下来,早已养成克制守礼、重诺言信的习惯。

和清荷乍见即分,心中虽百般不舍,但依然记着答应父亲早归。所以只在茂乡待了三五日,便要回转洛阳。

好在婚事得了清荷父母首肯,迟容相信两情久长,自有厮守一日。走前亦和顾吟海夫妇说定,年前会和父母同来茂乡,正式提亲。

定下女儿婚事,年底又可以得见老友,顾吟海心中畅快,带着全家老小亲自送了迟三郎出茂乡,一路直至官道路口。

将要行时,顾吟海欲言又止,踌躇半响,还是托付道:“三郎,齐王一事万万要尽力斡旋,太子已逝,齐王不能再没了。”

迟容敛神,认真的点点头:“待侄儿一回京中便会着手此事,有任何进展都会第一时间给叔父来信。”

谢氏见丈夫和迟容都各自蹙眉,氛围严肃,忙道:“愿三郎归程顺利,回京诸事顺遂,年底再聚茂乡。"

这几日,谢氏看着这温文尔雅,翩翩君子的准女婿,越看越满意,言语间也亲近不少。

迟容退后半步,恭恭敬敬的给顾吟海夫妇行了个礼,诚心道:“这几日叨扰顾叔父和婶娘,年底侄儿定不食言。”说后半句的时候,眼神不住飘到清荷身上,发现她也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眼眸不由亮了几分,嘴角也扯起一个弧度。

裴九冷笑一声,抱着手肘,从一侧绕至二人之间,恨恨道:“我说迟三郎,快些赶路吧,你看那马车的车夫都要等的不耐烦啦。”

新曲最爱帮衬裴九,也应和道:“是啊,迟哥哥再不出发天便要黑了。”

迟容一笑如春风润世,施施然道:“那么容在此别过各位”,又走到清荷面前,在她耳边轻轻道:“等我。”

清荷双目盈盈,微微有些脸红,轻声回了个好。

春去秋来,定了婚事的清荷除了每月一封洛阳来信,和生辰那日收到裴九托人辗转几手送来的几支月宝斋的狼毫和一身藕色新衣,其余的倒也无甚变化。

只是大成久负盛名的月宝斋狼毫一到手,清荷每日又添了个画画的习惯。每到月末,攒成一小沓,尽数寄到洛阳。迟容看着这些画儿,也可知道清荷最近生活如何,又有什么趣事。

这一日,清荷趁着抄书的空闲,搬了桌子在院里画画,裴九则在一旁呼呼的练着刀。

要说裴九书虽然念得不好,武学上倒是一日千里,没多久便要追平了忍冬的进度。李慕得了两位如此上级又有天分的学生,每日都乐呵呵的,酒量也更上一层楼。

裴九一抖手腕,耍了个花招,似有雷霆万钧之势,甚是缭乱,观赏性极强,清荷也忍不住拍手叫了声好。

裴九笑着看了清荷一眼,只见她如满月升海空,明亮晃眼。顿时觉得就算被当成街头把式,在这耍上一天也无妨。

正沉醉间,顾家院门却被人大力推开。

进来的是乡学先生,脸色铁青,怒目切齿,手中一左一右拽着两个小男孩,赫然是忍冬和新词。

清荷见状,忙扔下笔,迎了过去。还未开口,那先生当先嚷道:“你弟弟我可教不了,快些领回去吧!”说罢,一推忍冬二人,新词体弱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清荷扶起新词,拉过忍冬,低头一看,先生拽了一路,忍冬白嫩的手腕上硕大一圈红印。

心中已然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恭敬问道:“先生进来喝口茶,不知他们二人做错何事?”

先生一抖八字胡,怒道:“这两个小畜生,是要将整个乡学搅乱才甘心!”

畜生二字一出口,裴九也面如寒霜的走了过来,缓缓摸着刀,漫不经心道:“师父赠我这把宝刀,名唤普渡,度过无数人,唯独还未饮过读书人的血,今日看来,怕是要一偿宿愿了。

先生不知是被裴九气势所震,或是生气裴九的态度,声音微微有些发抖道:“你敢动我!我可是乡学先生!”

“哦?听说今年以来,宜丰的县令都换了几茬,天牢里罪大恶极的死刑犯都被走马似县令忘了个干净,你怎么这么有把握会有人有心思来管你这条贱命?”裴九依旧笑着,但语气歹毒,眼神凶狠。

清荷冷道:“先生不妨先将我家弟弟所犯的事说出来,我也好教育弟弟,让他们给先生赔不是。”

先生堪堪避过些裴九的刀锋,色厉内荏道:“顾忍冬这小子在乡学宣传大不敬之言,蛊惑人心,不少学生都着了他的道,家长们都找上门来了,让我赶走这俩小子。”

清荷冰冷的看了几眼畏畏缩缩的先生,转而问忍冬:“阿姐信你,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忍冬闻言,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笑容,璀璨耀眼,端的是天地为之黯然,只是此时此刻显得颇有些诡异。

原来,忍冬如今在乡学中俨然众人的头领,不论是年岁大的学生,还是刚入学的黄口小儿,纷纷唯忍冬马首是瞻,忍冬的话倒是比先生还要好使。

一日,顾大富一日路过茂乡乡学,见忍冬前呼后拥的出了门,心中奇怪,跟着一段路,才发现忍冬在学生中不二的地位。

顾大富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出一计,跑到这些孩子家中,添油加醋的告了一圈状,大意就是顾吟海是个大祸害,顾忍冬是个小祸害,如今你们的孩子都被小祸害在毒害呢,不但从家里拿这拿那的去“上供”,还跟着忍冬学了些大逆不道的理论。

村民半辈子务农,并无多少见识,当下一听,一大半的人都怒从中来,呼朋唤友的就上了乡学的门,威胁先生不赶走顾家两个小子,自家孩子也不会来上学,让你老头子喝西北风去。

先生本来就讨厌顾家子弟,又欺软怕硬,一拍大腿,向众人许诺,这就亲自送这两个小混帐回家去。

忍冬见自己与同学交好这么许久,也没见人制止,今天各位家长却约好似的一起上门,就明白有人从中作梗。将茂乡人想了个遍,顾大富自然最为可疑,但他没有证据,因此只说了今日乡学发生了什么,略去关于顾大富的部分未提。

清荷知了原委,不怒反笑,冷道:“我们顾家尊你为人师表,几次三番忍让。可如今看来你这位先生是败了德行,这个学,忍冬和新曲不上也罢,先生请回吧。”

先生看着清荷,很想之乎者也的辩上一辫,然想到顾家家学,和屡次与忍冬交锋的败绩,便拔足欲走。

谁料,才转过身,就被裴九拦住。

裴九眉眼带笑,语气却不善:“这就想走?先生莫不是忘了我家二位弟弟的学费已交至年末?如今他们不再受你的教,我们扔给乡学的钱,自然也要取回来。”

先生心道,这毛头小子做事没个章法,冲动之下真叫那刀饮了我的血也是有可能,于是从怀里摸出些银钱,抛洒在地,勉强道:“我便赏你们这些钱。”

裴九一笑,突然反手用刀背猛击先生小腹,小老头支撑不住,跪倒在地,裴九一只脚大剌剌的踩上他的背,一字一顿道:“给老子捡起来,双手捧给你清荷姑奶奶。”

先生一阵吃痛,挣脱了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立马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哆嗦着捡起银钱,还认真的吹了吹,才递给清荷。

打发走乡学先生,清荷拉着两个弟弟,认真道:“忍冬新曲,在家跟着父亲读书可好”

忍冬道:“先生狭隘,教的东西又浅薄,只是父亲希望我多结交同学,我才硬着头皮去的。”

清荷岂能不知忍冬之慧,替他揉揉手腕,道:“不去乡学,亦可和同学保持住关系。从今跟着父亲,能学到的只会更多,只是一点,切莫学父亲愚忠。”

忍冬点点头,又道:“今日之事与顾大富脱不了关系。”又将猜测一说,清荷裴九也认为十有八九便是这顾大富作妖。心道:从前在茂乡不欲招惹是非,奈何是非就从没断过。如此想来,叫裴九去打他一顿,倒也无妨。

清荷拍拍两个弟弟的肩膀,鼓励道:“文王拘而演周易,孔尼厄而作春秋。希望你们二人砥砺前行,纵使一时有心智之苦,筋骨之劳,亦不足为惧。”

清荷温言细语,不但不指责他们,反而表现出来十足的信任。忍冬心中一动,不知如何表达,然新曲那边却早已柔柔的依偎在姐姐怀里。

清荷亦觉小弟可爱,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小脑袋。

忍冬顿时变了脸色,鬼使神差的伸出手,用了足力将新曲推倒在地。新曲比不得忍冬,立刻就哇哇的哭出声,膝盖也摔破了皮。

清荷也奇怪忍冬行为,但堂弟大哭,亲弟无缘无故出手,很明显她该如何做。

“忍冬!将新曲扶起来!”清荷肃然道。

忍冬捏着拳,一动不动,清荷见新曲哭的伤心,只好自己将他扶起,又好言安慰,新曲倒是听话,很快就止住哭声,破涕为笑,还答应清荷绝不将忍冬欺负自己的事情说出去。

忍冬见他们二人谈笑如常,更是生气,又拽起新曲,脸色不豫道:“找你自己的阿姐去,少在这装可怜。”

新曲一向崇拜裴九和忍冬,喜爱清荷与新词,见忍冬弟弟声色俱厉地对自己,颇觉委屈,登时又要哭出声,清荷见状不好,给看戏的裴九使了个颜色,裴九收起普渡,哄着新曲走开了。

顾吟海带着许谢二人和新词去县城了,裴九带走了新曲,空荡荡的前院只剩下清荷姐弟。

清荷道:“说吧,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招惹新曲。”

忍冬双眸清亮,却明明白白写着固执二字,抿着嘴一言不发。

二人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清荷突然感慨道:“好久没仔细看你,原来你已经快和我一般高。”

忍冬不语。

清荷又道:“忍冬模样这样好,阿姐再也没见过比你好看的孩子。”

忍冬听清荷夸自己,心中又燃起一簇小火苗,满怀期待道:“阿姐,我就一个愿望,对我好些,可以吗?”

清荷见他炫泪欲泣,一双眼睛沉稳坚定,心软道:“放心罢,阿姐过去做的是有很多不对,今后待你同新曲新词一视同仁。”

忍冬张张嘴,还是没出声。一视同仁,好像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